最近他开始做梦,梦境混杂,难于记忆,却每每都只被一件事惊醒,那便是他找不到她了。
梦醒之际,冷汗淋漓。
以往,他与玄朗偶有飞鸽传书,而今,却是日日一次,甚至一日数次,皆是报她平安,兼有琐碎事宜,甚至包括每餐用了什么,今日穿了怎样的衣衫……却仍不放心,非要见了她方稳下心神。他知道如此亦是因为自己多疑,也曾努力克制过,可是……
看来非要将她锁在身边方能彻底安心,不仅是安他的心,也让她不再为同自己这般相会而惴惴不安,即便在他怀中仍要不住担心的瞄着门口,口里喃喃着:“你在这待了这么久,却不见出去,人家会以为……”
“会以为什么?不是说好了,本王要留在此处惩治你吗?”
她抬起头,幽怨的将他望着。
“也是,既是惩治,怎么一点痕迹都没有?”
说着,便作势偷袭她的颈子。
她的皮肤极薄极嫩,方才的一番亲昵已让那颈子浮出点点淡淡的红晕,即便是在夜中,也分外醒目,让人忍不住再次覆唇上去。
“玄苍……”
这一声唤极是温柔甜糯,配上她的娇羞,更让人欲罢不能,却不得不停了手。
最近她学聪明了,往往被他欺负却又无力反抗便这般唤他,并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虽是不舍放手,可又怎么忍心让她为难呢?而有时又偏偏为了听这一声唤而故意折磨她,于他而言简直是一种享受。
“好,此番先放过你,不过你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眸子水水的望住他,清澈中倒映星光,涟漪微微漾漾,动人非常。
他可以怀疑世间一切,却唯独不怀疑这一双眼,因为那目光是这般澄澈而真切,那浮动的涟漪,便是她满心的情意,而那满心的情意只单单为他。
真希望时间就此停止,不去想什么未来,只这般相依相伴。
“此前叫住我,只是为了它?”
他以目示意毛团藏身的石椅。
她脸一红,不肯做声。
“说不说?”他作势行动。
她急了:“你心里都明白还让我说什么?”
“这么说,果真是想留住我了?”
似嗔非嗔的瞪了他一眼。
“这般执拗,不用点手段便不肯说实话。既是如此,那么……本王今天就不走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那你自己在这待着吧,我要走了……”
一把将她抓回来:“本王还没问完呢……”
她挑衅看他,已生恼意。
他偏就喜欢看她这恼得不行却无从发作的模样。
“算了,不问了。”
他忽然放开她,顿见她眸中现出一丝疑虑和惊惶,随即又拥住,叹了口气。
每每他都想捉弄她,可是她那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又总让他心生不忍,于是计划撑不过眨眼工夫便要落空。他何尝怕过什么,却单单怕她那般看着他,无助又忧伤,他的心便涩涩的痛。
“我想向贤妃讨了你去……”
怀中的身子一颤。
他就知道,不禁心生懊恼:“若是你不愿意,便答应我个条件。”
她抬了眸子,望住他,竟有一丝期待。
是不是除了嫁给他什么都可以?
苏锦翎,你就那么不想嫁给我?
恼愤加重,却分明知晓她的难处,只得忍下:“明日,午时,镜月湖,我等你……”
“明天?不行啊,我要到皇上身边伺候的……”她立即出口反对。
但见他脸色骤变,急忙小声道:“你也听见了的……”
“只这两件,要么我现在即刻找贤妃讨要你,要么答应我去镜月湖,你自己选!”
“若是我不选呢?”
“不选?”他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阴险,手移至她的腰间,不轻不重的一捏,狭眸随即一眯:“今天我敢在雪阳宫对你这般,明日……相信你一定不会忘记本王一向是说到做到……”
“你威胁我?”
“威胁了,怎样?”
“你赖皮!”
“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苏锦翎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王爷嘛,在别人面前不苟言笑如同冰山,对她却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可恶!
“一夜时间。你,好好考虑吧……”
说着,虽是绷着脸,但不无得意的往门外走去。
“站住!”
他当即站住,挑眉对她。
“帮我把它弄出来!”
还以为她是舍不得他,或者为了逃避选择而央求他,他很喜欢听她无奈的唤他的名字,没想到……
他的喜悦霎时被冲淡,强压恼怒的踱到石椅旁,负手而立,眸子又眯了起来……
不过是叫只狗出来,至于摆出这副架势吗?那可是狗……她暗自腹诽。
“出来。”他沉声道。
只这两个不痛不痒的字便想让被宠坏了的毛团乖乖就范?
她翻了翻白眼,然而片刻后却见石椅下仿佛探出个东西,细看去,竟是毛团的鼻子。
试探的左右嗅了嗅,不情不愿的从椅子下爬了出来,蔫头耷脑的蹲坐在地上,一副认罪伏法的模样。
她惊奇的看向他,却看见他不加掩藏的得意:“现在知道不听话的下场是什么了吗?”
毛团是否听得懂她不清楚,可是她知道,这句话……却是对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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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苏锦翎受了怎样的责罚,反正第二天一大早,雪阳宫便再不见她的身影。
贤妃昨日去辛岚宫打牌,深夜方归,早上听人说苏锦翎回来了,忙要叫了来看看,结果得了樊映波面无表情的回复:“她今儿一大早便去皇上身边伺候了。”
众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对贤妃直言昨日之事。
贤妃听闻后怔了片刻,只“哦”了一声,便让典衣等人赶紧帮她梳妆打扮,要去辛岚宫把昨日输的银子赢回来。
贤妃这边忙活着,那边便有好事者偷偷跑去了清心殿,打听回来的消息是苏锦翎不仅没有去太平宫扫地,而是在反方向的清心殿中神清气爽且步履轻盈的伺候皇上喝茶呢,毫无一点受罚的迹象,而且稍后怕是要跟去太极殿于阶前守候皇上下早朝……
众皆惊异。
昨日见煜王气成那个样子,怕是将她碎尸万段都不解恨,煜王的手段……仅是想想便叫人寒毛直竖,莫非是因了皇上要重用苏锦翎所以有所顾忌一时不敢下手?可是煜王何尝怕过什么?皇上的宠臣不也是因了贪墨而被他当即处死吗?且是先斩后奏?莫非……
这个她们有点不敢想,却又不得不往那方面想,可是煜王一向冷面冷心从未对哪个女子有过格外的青睐,包括新娶的夫人方逸云,论理是亲上加亲,亦未见他有一丝笑脸,区区的一个苏锦翎……
只可惜她们当时怕得紧,煜王一声“出去”就都连滚带爬的跑了,再不敢回去瞧上一眼,只等着苏锦翎的噩耗了,可是……
眼下又不好和贤妃说起这事,因为昨天整治苏锦翎的借口是毛团,今日一大早,毛团居然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瑶光殿前演绎狮子滚球。丢了一身长毛的它显得分外精神抖擞,更见几分伶俐俏皮,简直如同换了只狗一般。
贤妃一见,大是喜欢,还叨念着一定要重赏苏锦翎。
如此,她们还怎敢开口?
苏锦翎啊苏锦翎,怎么好事都让你占了呢?不过物极必反,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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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总管,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啊?”
苏锦翎自捧着鎏金茶盘给皇上奉了碗茶后,就同吴柳齐一样立在一侧候着,看皇上拿着朱笔批阅奏折。
皇上一天可真忙啊,面前摞着三列尺余高的奏折,红金蓝绿四色掺杂,看起来颇为喜庆。
听吴柳齐说,皇上为这些奏折忙了一晚上,今早上那碗玉露参茶便是专为提神醒脑泡制的。
即便太监宫女时有走动,殿里的气氛亦显得过于安静,安静得连微风拂动帘幔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宇文容昼自然听到了她这句小心翼翼的提问,撇眸看过来,朱笔却未稍作停歇,待合拢最后一本奏折,将它放在一旁后,方招呼她过去。
“在朕回来之前,你就负责研好这盘墨。”
苏锦翎拿过那浮雕松鹤延年图案的精致墨条,刚要下手……
“你……可是学过?”
苏锦翎一怔,那还用学吗?电视里演的不就是拿着墨条一圈一圈的在砚里打转吗?
宇文容昼微微一笑,接了那墨条,拿白玉水滴子往镂雕祥云花纹的石砚中倒了点水,缓缓研磨起来。
“研墨开始兑水不要太多,少兑水,轻研墨,边兑水,边研墨。这水可有讲究,定要新鲜净水,且以泉水最佳。清心殿研墨用的水都是取自十里外还离山下的天洌泉。泉水清冽甘甜,纯净芬芳,最适研墨。不过即便用了好水也未必研出好墨,速度和力度都要掌握火候。要先慢,将墨条上的墨慢慢磨下来,保证墨质细腻,否则会使墨浓淡不均;再快,使墨浓淡适度。所以,即便仅是研墨这等小事,也包含许多学问。也便说,凡事必要知其方略方可为之,且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既损了墨又白费了力气……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