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惹祸的宫女却怔怔的,只喃喃一句:“怎么是苏锦翎?”
苏锦翎?那个勇闯太极殿的秀女?那个引得双生子多次为其大打出手的雪阳宫的宫女?皇上的失神……是为了她???
此刻,他不得不佩服此女的心机,竟然在他这个离皇上最近的大内总管的眼皮底下勾引到了皇上,而他却毫不知情,此女不容小觑啊。
可是第二日,皇上并未提及那幅画,他暗自幸灾乐祸……原来不过是皇上的一时兴起罢了。
然而皇上去雪阳宫的频率明显高了,且又出人意料的没有令他跟随,而每每回来,唇边纹路依旧刚厉,可是眼底却带着笑意,就好像冰封千年的湖面在渐渐开裂。如此,依他的谨言慎行,即便不问随同的宫人,亦可猜出一二。
这个苏锦翎,莫非真的会改变什么?
不禁对这个宫女生出几分好奇,不过,仍是因了她的别有用心,对她甚无好感,即便是现在,皇上竟也点了她在身边伺候,虽然一月内不过十日,而今日又因了她的才智要特别嘉奖,此时的她已是三宫内不可或缺的人物,他亦觉得更应对其刮目相看,尤其是他现在仍旧看不清她内心所图,不过有一点是格外清楚的,如果真是小人,那是得罪不起的,谁不知道这世上最厉害的风是枕边风?
如此便有些担心她是否会记恨他以前的态度,此番的请其多加照拂则是有几分真心的,而且……
“咱家在宫中这几十年,也只与严总管颇有私交,全因了当年在御厨房共事……”
他早知严顺对这个苏锦翎颇多照顾,两人因了在主子跟前伺候也时有见面,严顺亦偶有提及,听严顺的语气似对她极是喜爱。
严顺是何等人物?那也是见过风浪的,却独独对这个入宫方一年的小宫女青眼有加,究竟是她心机缜密得连严顺都蒙混过去还是真的“心志单纯,品性纯良”?他吴柳齐阅人无数,如今还真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了。但是他信奉的是除了自己绝不可相信任何人的信念,于是即便现在各方各面的表现皆倾向于她,他也保有自己的看法,却是本着既不打压又小心防范的策略。而今搬出严顺来,无非是想要苏锦翎看在严顺的面上,不要与他为难罢了。当然,这得在她能够识人眼色,真如严顺所言的“心志单纯,品性纯良”且也真将严顺当做回事的前提下。
“你认得严总管?”
话被打断,但见苏锦翎由方才的愁眉苦脸换作阳光灿烂。
自从他在皇上跟前伺候,还没有人敢这般轻易打断他的话,这个苏锦翎果真是……
“想来我已是好久没有回去雪阳宫,也不知那边怎么样了。严总管畏热,又无论何时何地都穿得中规中矩。现在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再起痱子。还记得去年,煮了几十回枇杷叶才勉强消了下去,却因有所耽搁,还生了疥疮,痛得不行。但愿他今年会记得提早预防,只是他一天天总是在忙,不知会不会……”
吴柳齐微怔。如果是演戏,她的演技也的确够精深,竟让他找不出丝毫破绽。尤其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容不下半分虚伪的杂质。
而严顺因为在贤妃面前伺候,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认真谨慎的人,即便是大夏天也捂得分外严实,起了痱子也不敢当众搔痒,依旧规规矩矩的立着,于是汗就越来越多的冒出来。
这工夫,便见她有些坐不住了,不时的望向他,似是欲言又止。
他心下一动:“皇上已在清心殿等了多时,若是去看严总管,稍后咱家送锦翎姑娘过去便是……”
“不劳烦吴总管,奴婢自己过去便好……”她语气骤然变得轻快,竟似松了口气一般。
吴柳齐看了她一眼,掉转目光,不再说话。
清心殿在承乾宫内,殿如其名,距其尚有三丈远,已觉得有丝丝凉意随风而来,皆是因整个殿宇是用了黎阳湖底的冰晶石堆砌而成。
此处是天栾城的避暑胜地,不同于别处的奢华,四围遍植阔叶树木,远看就好像给巍峨的殿宇撑了把巨大的伞。风过处,树叶沙沙,清凉阵阵,恍若遁世,令人心境顿清。
对面则是昭阳殿,整个殿宇是柏阳山内的暖玉堆砌而成,无需火盆地龙,自然四季如春。皇上冬日便转去昭阳殿,夏日则在清心殿办公就寝。
辇舆就在殿外碧草掩映的玉阶下停住,苏锦翎仍有些惴惴:“吴总管,您能不能先告诉奴婢,皇上到底找我什么事?”
吴柳齐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倒笑了:“自是喜事,否则皇上怎么能让咱家用辇舆专接了姑娘过来?”
喜事?什么喜事?对于她而言,在别人眼中的喜事可能恰恰是她的灾难。不知为什么,她始终无法让心情轻松起来。如今思及,清心殿的薄凉依旧无法消退背上浮汗,顿觉脚步沉重,迈进那高高的朱漆门槛时还绊了一下。
步青云坚实的鞋底在门槛上磕出一声脆响并伴着她的一声轻呼,进去通报并已转身准备引人入内的吴柳齐及时扶住了她,语带笑意:“姑娘小心着点。”
殿内没有置冰,却于四处散着幽幽凉气,直入心脾。
苏锦翎心事重重,也无暇打量殿内的舒适简洁,只盯着绣有双色木槿花的鞋尖随着吴柳齐踩着海蓝织金毯一路向内。
行至两扇敞开的紫檀雕龙金赤木门前,忽有所感的顿住脚步,长睫微掀……
一个雪色的身影就这么毫无预料的扎入眼底。
骤见的惊喜,多日的思念,仿佛化作一团云将她包围托起,迷了眼,迷了心,竟看不见周遭各个器宇不凡的人物,只有一双冷锐的眸子于流光中穿云破雾而来……
只一瞬,却好似一生,就那般定住她,直至……那眸子掉转了目光。
刹那间,浮云散尽,人、物顿清。神思回归之际,方看见一身香色长袍的皇上坐在浮雕龙案前,太子并各位王爷及皇子按位立在两旁,只缺了个文定王……听说文定王是个闲散王爷,平日连朝都是不上的。
目光依然圈定那人……
宇文玄苍白衣胜雪,神色清隽,狭眸微垂,似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她有些迷糊,莫非刚刚那惊鸿一瞥竟是错觉吗?她分明亦从那眼中看到了柔情与思念……
一旁的清宁王倒是笑意微微的看她,目光中有着一丝意味不明,似是了然,又似是关切,还有……
“咳咳……”
耳边传来吴柳齐警示的轻咳,她方忙忙的跪拜在地:“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上的语气带着一丝欢快。
安静起身,垂眸而立。
“玄徵可是又见好了?”
“回皇上的话,九殿下如今身子大好……”
“可是你的功劳?”
“奴婢不敢,九殿下的身子全仰仗于皇上、贵人娘娘及各位主子的关爱才恢复得如此迅捷……”
“那么……这个呢?”
苏锦翎抬眸,但见皇上手中执一半尺长短的管状物,微动间闪着金色的光芒,光滑耀眼。
“这个……奴婢不知是何物……”
“咳咳……”一旁的宇文玄铮拼命干咳企图吸引她的注意。
这个苏锦翎,进门来看也不看他一眼,任凭他挤眉弄眼,她倒是目光扫过,却仿佛视他于无物,亏得他这般为她高兴。
宇文玄朗……暂且先记他这个好,只是此番竟是由那小人替苏锦翎讨了好处而自己却……也罢,只要她好不就行了?可是千万别因此只记住宇文玄朗的小恩小惠而丢了我啊。
锦翎,快看过来,看过来……
“玄铮,你的伤势如何了?”宇文容昼似是不经意的提及,语气中的威严却不容忽视。
宇文玄铮急忙收了声,敛容正色道:“谢父皇关心,已是大好。”
“嗯。”宇文容昼笑意略收,移回目光,却是看向吴柳齐。
吴柳齐明白皇上心意,忙拿覆着红绸的漆木托盘盛了那金灿灿的宝物送至苏锦翎面前。
苏锦翎试探的看了皇上一眼,见他点头,方小心的拿起那宝物。
“诶?”她惊讶。
“可是眼熟?”龙案后那人眉目俱是笑意。
“倒好像是奴婢那个……只不过,精细许多。”
的确,这改良后的望远镜竟然可以伸缩自如,也便可以调整视物远近,全不同于她为宇文玄铮所制的玩具,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心思?
她试探着看向宇文玄朗,却见他笑了:“这便要感谢四哥了……”
移目宇文玄苍,恰与之四目相对……
心底仿佛“轰”的一声,震得她险些掉了手中的物件。
忙转过眸子,心间狂跳,那隆隆之音模糊了耳边的说话声,只觉血气漫涌,面颊发烫。
“苏锦翎……”
连位于最远处的宇文容昼都发现了她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