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眼瞧他。
已是月余不见,虽因了宇文玄徵的病他也时有探望,但不过是来去匆匆,今日方发现他竟是又长高了些,身子也更见魁梧。比较引人注目的是下巴,已泛起青色,看其蔓延的方向,有络腮胡的趋势。
这样的他倒颇有威风凛凛的气概,再加上此刻的横眉怒目……
转眸却见小宁子在瑟瑟发抖,不时的瞟他一眼,结果抖动愈烈。
回想方才,忽的有些了然,急忙道:“不就是几朵花吗?”
他眸光一闪,骤然绽笑:“哈哈……对,不就是几朵花吗?”
可是语气却带着几许虚弱,望向她的目光也有几分黯然。
小宁子拿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咽了口吐沫:“殿下何不请锦翎姑娘进殿?殿下不是从南边带回许多好东西就等着锦翎姑娘来吗?”
“好!”
宇文玄铮突然格外爽快,拉着苏锦翎就往前走,却陡的停住脚步,叫过小宁子:“砍了!”
小宁子一怔,方领会到他说的是那株一生花。
“是”音未落,便见主子又停了脚步:“留着!”
变化如此之速令小宁子一时转不过弯来,不就是棵树吗,至于这么来回折腾吗?主子今天是怎么了?往常可都是说一不二啊……
宇文玄铮自有他的打算,一生花不是花开两次吗,他可以等下次,虽然如此有点自欺欺人,不过……锦翎说的对,不就是几朵花吗,何必认真?这么想倒更是自欺欺人了,只是……唉,他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那花果真有那么神奇?那老头定是骗他的,老头自称是世外高人,然而若真是超凡脱俗又怎会死不让价活活敲去他一千两银子?
想到当时那老头混浊的老眼中有狡黠之光闪动,心下不禁快活起来。
瞥了苏锦翎一眼,忽的拉住她,仔细端详,顿时怒了:“这眼圈怎么黑了?昨天又熬夜了?我早就告诉你,别总是逞强替别人上夜,她们就是欺你老实。九弟的病是好了,到时你若累坏……”
苏锦翎早已习惯他的暴风骤雨般的脾气,亦知他愈是关心,语气愈重,心下感动,却也没好气道:“既知如此,还不让休息,偏偏拉我看什么宝贝?”
宇文玄铮语塞,唇动了动,愤愤挤出一句:“赶紧看,看完赶紧给小爷回去睡觉!”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两扇雕花门前,小明子和小番子分守两侧,皆一脸兴奋的望着苏锦翎,小手一抬,就要开门。
小宁子紧赶慢赶的追上前来,瞪了俩小孩子一眼,又对主子换作一脸讪笑,手一抬,门扇缓缓而开……
这是……
苏锦翎眼睛一亮,新奇玩意满屋子都是她从未见过的,花花绿绿的,一时竟是目不暇给。
“这都是殿下自南边运回来的,专门为锦翎姑娘备着……”
小宁子尚未告诉她,那夜主子随皇上赶回天栾城,原本乘坐的马车塞得满满的都是这些宝贝。
他知道主子一直心存愧疚,因为上回主子随驾北上,没有得到他许愿为她带回的那只有下雪方肯开放的优昙花,才弄回这么多宝物来弥补,而自己却是一路骑马回来。本是疲惫不堪,却指挥他们将宝贝井然有序的安置在瑶花阁,直忙活到天亮,其间还不停的恫吓他们若敢弄坏一样,就把他们拍成纸片。
侧妃徐沐然早就听得这边的动静,赶来瞧热闹,却被他喝了句,抹着泪的跑了。
其实他倒未觉得这些玩意有什么好,只不过越是压着掩着越让人好奇。徐沐然便不死心,这两日总琢磨着偷看。主子怕手下人办事不利,便寸步不离守着,结果俩人关系空前紧张。
徐沐然虽是御史之女,然而平日性子矫情,有了问题只会哭闹。主子从初时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心烦意乱再至如今的麻木不仁,徐沐然自是有所感知,而且更知主子对一个叫苏锦翎的宫女分外上心,这满屋子看不得碰不得的玩意就是为她准备的。这不今天趁主子出去寻人,侧妃便过来搞破坏,他上前阻拦,于是……
他的手背火辣辣的,这抓痕也不知主子方才有没有看到。唉,只望他们速战速决,侧妃正在养精蓄锐,他又支使了几个宫女去岚欣殿缠磨她,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万一折腾起来又是一团热闹。徐沐然在长信宫外没什么本事,在宫里可是凶得要命呢,苏锦翎恐难是其对手。主子自是要护着她的,可又不能对侧妃动手。徐沐然那指甲倒是养得凶恶,疯起来再给主子画上几道,岂不是让主子在心上人面前失尽颜面?他自是不能坐山观虎斗,到时估计又要奋不顾身的替人挡指甲……
唉,人都道他是八殿下身边的红人,可是这红人也不好当啊!
他这边惴惴着,那边八殿下正领着人兴致勃勃的解说着他带回来的这些个宝贝。
“……这个是玉洛河里的石头,你看看,我特意挑的是有图案的。你发现了吗?这正正是十二属相呢……”宇文玄铮将养在琉璃缸里的彩石拣出来排在桌上:“玉洛河很长,我整整寻了一天才凑整齐。可惜这个马不大像,唉,等下次你也去,到时咱们找个更像的。对了,其实倒真有块非常像马的石头,简直是栩栩如生,就立在岸边,只可惜太大了,运不回来……”
宇文玄铮连连叹惋:“相传那是前朝的一位霸王,兵败被追杀,直至玉洛河边。势单力薄,眼看着就要死在敌军刀下,他便命与之相伴五载一同出生入死的赤兔马逃生,自己引颈自杀。那匹战马见主人身死,仰天悲鸣,纵身一跃……恰在此时,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一个雷电旋即劈开岸边大石,这匹宝马便恰好没入石中,巨石又骤然合拢,后人就将此石成为‘义驹塚’。当然,也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个传说,就劈开此石,却果见一匹烈焰红驹傲然立于石内……”
话到此,又忽然想起自己此番带回的宝马,当即就要领苏锦翎前去见识见识,又抒发了一番将来要浴血疆场的豪情,却遭了苏锦翎一记白眼:“就知道打打杀杀,可知百姓心里怎么想?他们更喜欢过太平的日子呢……”
宇文玄铮挠挠头,他不知要怎样跟苏锦翎解释他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宏愿更是为了让她过上太平的日子,却见苏锦翎似要伸手挑了柜子上的玄色盖布。
他急忙抢前一步,尴尬笑道:“这个……还是先别看了。”
的确,这可不是普通的柜子,乃是琉璃所制,里面装着他从南边收集来的千足虫。那千足虫体型庞大,色彩斑斓,煞是威风,正好帮他镇守这些个宝贝。只是苏锦翎一向胆小,若是让她见了这个还不得恨死他啊。
好在苏锦翎并不执著,而是随手拿起了供在旁边架子上的一块粗糙的石头,怀疑看向他。
他急忙凑上前:“你别看它长得不好看,可你知道和氏璧的由来吗?待过两天我寻了工匠将它打磨成一串玉片,挂在你听雪轩的窗边。待风吹过,定是泠泠动听……”
苏锦翎别过目光,装作漫不经心,道:“不若挂在岚欣殿,那里檐高临风,想必更是美妙动听。”
宇文玄铮面色尴尬:“她啊,我已送了她一堆宝贝,这工夫正玩得开心呢,要不……”
的确,他也没亏待了徐沐然,此番特按她的央求寻了几株稀有兰草送至岚欣殿,怎奈水土不服,不到七日便死了,又勾得她许多眼泪,悲悲戚戚的吟诗,实际上不过是千方百计的要他安慰,令人烦不胜烦。他已暗下决心,以后要送便只送死物!
“殿下……”她突然打断他的思绪。
本想直言他的一片心意她无法承受,可是这样开口定是令他难堪,而且他也没有明白说过什么,若是自己贸然开口,倒显得唐突。
她暗自烦恼,不禁眉心微蹙:“奴婢谢殿下一片盛意。只是九殿下身体方愈,奴婢得早些回去了……”
“等等,”宇文玄铮急忙拦住她:“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东西都不可心?也难怪,此番出行太过匆忙,所过之处民镇颇多,皇上又不准我随意走动。有好几次我看那远处似是有些新鲜玩意,可好容易背着皇上到了近前却只见得这些俗物。唉,我要是能生出你故事中的那种千里眼便好了……”
苏锦翎脚步一顿,转头对他:“殿下是想看到远处的景物?”
宇文玄铮点头,却见她目光微闪,似有笑意:“难道你……”
“若是殿下能够帮奴婢寻到这两物,奴婢或许可以一试……”
“哪两物?快说来听听……”宇文玄铮立刻来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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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中空,已是正午。阳光略显酷烈,晒得人身子软软的。
苏锦翎最近休息不好,昨夜又熬了一晚上,眼下虽脚不停歇,困意却一浪浪的袭上来,竟有些抵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