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紧,宇文玄苍猛的回过身来,却只见那个冰色身影……虽然修长秀颀,却是将苏锦翎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亦曾认为那个人物十分出色,正因为出色,才是个有力的却不讨厌的对手,他也乐于与其周旋,这其中竟也生出几分乐趣,然而此刻,却恨不能让那人像这锦盒中的墨僵虫一般立即消失!
宇文玄逸,对于那个位子的觊觎,你便从无避讳,而对于锦翎……即便我在跟前你也如此放肆吗?你守在此处,究竟是在等我,还是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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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团自是知道苏锦翎手背上的几个血印是它的“口误”,眼下见那个原本温润俊雅之人骤然面目狰狞,不禁耳朵紧贴脑后,口里呜呜了两声,瑟缩到苏锦翎裙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观察情况。
血迹早已凝固,几道暗红蜿蜒在手背,伤口外翻,周围肿起老高,乍一看去煞是恐怖。
当时事发突然,后又被诬陷,伤怒之下竟是忘了这伤,此番看见,自己也吓了一跳,顿觉疼痛难忍。
宇文玄逸的惊怒尚在耳边余音未消,忽有一抹雪色闪过,她的手随即脱离了他的指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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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玄逸缓缓收回空悬着的臂,望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绿柳扶苏之中,唇角依然衔着一丝笑意。魅惑的眼眸微眯,情绪尽敛,只抬头望向那碧柳外的蓝天。
仅是初夏,然而此刻忽觉蝉声竟是如此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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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皇上忽然带随驾众人连夜回到了天栾城。
原来宇文玄徵水土不服,染上重病,已然昏迷不醒。
随同御医束手无策,于是一行人急忙星夜兼程,沿途张榜召集天下名医。七日后,有人揭下皇榜,是个独眼僧人,号曰空空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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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大师医病方式古怪,只请命皇上允其在南面的仪瀛宫与九殿下单独待上七日七夜,外面可派重兵把守,不得闲杂人等进入,包括皇上与其母妃玉贵人亦须退避三舍,且要斋戒七日,宇文家族所有男子一律禁色七日,且不得外出,不得高语。
于是,那七日,天栾城除了鸟鸣蝉吟,听不得半点人声。
七日后,仪瀛宫宫门大开,空空大师不见踪影,只余宇文玄徵躺在殿中的青砖地面,竟已苏醒过来。
空空大师人虽不告而别,却留下一张方子,叙述详细。
宇文玄徵经过调制,病情大好,只是身子尚虚,即便天气逐渐炎热,他却只能裹在厚厚的被子中,仍是不断发抖。
宇文玄徵是宇文容昼最小的儿子,自是倍受宠爱,对其要求无不尽数满足,何况还是在病中?于是当玉贵人跪在雪阳宫对着贤妃哭哭啼啼言宇文玄徵要苏锦翎陪在璟瑄殿时,贤妃当即就允了。
转眼间,苏锦翎已在璟瑄殿待了半个多月。也无甚要事,衣食药寝自有宫女太监伺候着,她就负责陪宇文玄徵说话,讲故事给他听,偶尔还翻出前世记忆中的一些简单小游戏逗他开心。
她也不明白宇文玄徵为什么偏叫她陪在身边,不过小孩子病得可怜,喜欢缠磨人也是有的,而且此前二人有着深厚的忘年之交,所以十分尽心尽力的服侍床前。于是每每来往于璟瑄殿的无论是太医院的御医、太监,还是各宫的主子、宫人都能看到一个水灵灵的小宫女逗得九殿下开怀大笑,那病竟似好得更快了些,俩人的感情亦不似主子与奴才,倒像姐弟般亲切,不禁更对她刮目相看。
病去如抽丝,宇文玄徵往日胖嘟嘟的小脸现在瘦下去不少,倒显出宇文家族的冷峻气质。他本就略有早熟,经此一病,更生出一些沉重心思,时不时语出惊人,最近更是关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已经几次以万分沉痛的语气问她将来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然后深沉的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叹气。
听得多了,小宫女便笑:“殿下莫不是想要娶锦翎姑娘为妃?”
宇文玄徵不语,继续叹气。
小宫女又笑:“殿下莫不是觉得自己尚小还不能婚娶担心锦翎姑娘嫁了别人?殿下不如求皇上先赐了婚,待过上几年,直接娶回府里便是……”
苏锦翎又急又气,担心宇文玄徵小孩心思当真求了皇上,皇上一激动……她可不想给人家当童养媳,而且听说但凡皇子长至十五岁,都要由宫中年长的宫女负责引导其行“成年礼”……她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好在宫女们玩笑虽玩笑,宇文玄徵倒一直表现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着冷静,只看着她,那目光有时竟令她心慌。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三重鹅绒被盖得严严实实,又塞了两个汤婆子进去,小鼻尖方不那么红了,然后看着在床边拿彩纸折叠千纸鹤的苏锦翎幽幽开口道:“你将来会嫁给我们宇文家族的一个男子……”
苏锦翎手一抖,千纸鹤的翅膀便裂了一边。
“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是哪一个,天机不可泄露……”
苏锦翎将那被角再掖掖紧:“又开始乱想了,快睡吧。这两日好容易好了些,别说太多的话,小心累到。等到你大好了,我带你去看花,我听说栖鸾院的石榴花开得可好呢。对了,殿下在南边时不是一直嚷着要骑八殿下买下的宝驹吗?前几日八殿下还说等你好了就把它让给你……骑上一刻钟……”
宇文玄徵的目光移向遍绣“卍”字花纹的承尘……是按照空空大师留下的方子及时赶制的。他盯了良久,方闭上眼睛,道:“我这病还能好吗?”
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重语气令人心酸,而且这夜深人静,更似是有些预感一般。
“殿下说什么呢?这两日御医都说殿下这病一日*比一日好了呢。再说,殿下看到奴婢折的纸鹤了吗?这纸鹤若是折到一千只,就能许个心愿,殿下想想,要许什么心愿呢?还有这个……”她从椅后取过一只锦盒,打开:“这是三百六十五颗幸运星,保殿下日日平安,天天快乐。等到了明年这个时候,奴婢再给殿下折上三百六十五颗……”
宇文玄徵伸手抓了把五颜六色的星星,看了一会,放回去,又捡起她丢在床边的那只被撕裂了的纸鹤,瞧了一阵,神色黯然道:“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好起来?”
“那是自然,不仅是奴婢,皇上,玉贵人,贤妃娘娘,还有宫里的所有人,都希望殿下早日好起来呢……”
“我不要!”宇文玄徵突然丢掉纸鹤,抓过被子蒙住头:“我不要好起来,一旦好起来你就该走了……”
果真还是小孩子脾气。
苏锦翎哭笑不得,一边去拉那被子一边哄他:“奴婢自是要走的,奴婢是雪阳宫的人,不过奴婢会时常来陪殿下……”
“你是不是喜欢煜王?”宇文玄徵忽然掀开被子,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住她。
她心一惊。
那日在停云苑,宇文玄苍当着清宁王的面就把她带走了,二人的关系不言自喻。她不是害怕别人知道,只是她身在雪阳宫,贤妃是宇文玄苍的母妃,贤妃的外甥女方逸云又是他的云夫人,如此……总归是有些别扭。不过,近日看众人的表现如常,清宁王似乎也没有将此事大加宣扬,于是心底愈发敬佩他是个君子。
既是如此,宇文玄徵又怎么会……
莫非是那日……
宇文玄徵患病,她奉命陪伴璟瑄殿,这几日,探望者络绎不绝,其中就有宇文玄苍。
她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不能再正常,只是二人擦肩而过时他的衣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拂过她的袖口。有那么一瞬的停顿,即便没有回眸一顾,她亦能看到从他眼角流出的光彩是那冰封的冷锐中溢出的一抹柔情……
即便仅仅是回想,已是脸红心跳,难怪宇文玄徵会……
感情似乎是带着芬芳气息的蝴蝶,纵然色彩再黯淡,只要飞过,便会有人察觉。
宫里的大人各个精明,宫里的小孩子也不容小觑。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宇文玄徵郑重道。
她勉强敛了心神,方欲开口,却听他又道:“我知道,此事说出去会令你难以自处,而且……谁知道以后的事呢?”
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未及清晰,便见宇文玄徵伸过小指:“拉钩,不管你信不信,我会保护你的!”
这份认真,这份严肃,竟像极了幼时的苏穆风。
她噗嗤一笑,亦伸出小指。
二人一本正经的拉钩又盖章,她把那瘦得现在能摸到骨头的小胳膊放回到被中:“殿下,快睡吧,若是明天顶着两只熊猫眼玉贵人又该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