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儿的叫声清丽起来,风亦柔和起来,带着潮湿的清香,将天栾城的每一处都染做一派春意。
最美的当属明霞院。
虽然此际梅花尚在吐露芬芳,却已被茶花抢去了风头,那明霞苑的茶花竞相吐蕊,朵朵压枝。风吹过,摇曳生姿,芳香阵阵。无论远望还是近观,均如霞雾萦绕,明艳照人。真个是“似与春风相解语,枝头绚灿泛霞光”。
据说在帝京,茶花开得最好的一处却是在清宁王府,那清宁王人才出众,府中的花也是艳压群芳,相比下,天栾城的明霞苑倒显得有些逊色了,却仍旧吸引着妃嫔宫女往来穿梭,尤其是二月十二花朝节这日,明霞苑几乎被挤得没了落脚之处,枝头不仅是花儿明媚,还飘垂着各色的彩条。
因为此日是花神的生日,宫廷民间皆剪彩条为幡,系于花树之上,名曰“赏红”,表示对花神的祝贺,之后还要到花神庙去烧香,以祈求花神降福,保佑花木茂盛。
当然,祭花神的并不全是女子,苏锦翎她们到时,正撞见襄王在帮王妃安容和两个夫人往花枝上系红绳。
襄王身材异常魁伟,即便隔着黑色蟠龙纹锦袍亦是能看出臂上的肌肉隐隐突起。
苏锦翎不是第一次见到他,每次见到都会立即想起那座著名的雕塑《大卫》。且襄王肤色亦是健康的古铜色,面部轮廓刚劲有力,是典型的美男子。
只是这个美男子总是一副傲慢之态,一侧唇角微斜,似是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就包括从王妃安容手里接过彩幡时亦是满脸的不耐烦,悬挂之际又因为用力过猛扯断了红绳,当即将彩幡掷在地上,大步离去。
那两位夫人则是满脸的幸灾乐祸,系了手中的彩幡,妖妖娆娆的追了襄王去了。
只余安容立在树下,面上无悲无恼,拾了地上的彩幡,无奈何却断得始终连不起来,只得叹了口气,将彩幡搭在枝头上,然而未及她离开,那彩幡便滑落在地。
低头再捡时,面前忽然出现一条彩幡,循着望去,却见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
她沉默片刻,接了那彩幡,系于枝头。
离开时回头瞧了那小宫女一眼,但见她已同其他宫女跑到茶花林中,一袭碧湖青色襦裙虽极素淡,却难掩笑靥如花,竟将枝头的灿烂都比了下去。
她的唇边也不觉露出笑意,转眸之际,忽然看到对面廊庑下立着一人,却是几乎隐于花海中,只有一角雪色时不时的飞出枝下。
那人的脸被廊檐遮做一片阴影,难辨神色,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那双一向冷锐的眸子此刻满是柔情深深,正执着的望着那个碧湖色的身影。
心下讶然,然而他所对的方向亦是煜王府女眷的所在……
不禁暗笑自己多事。或许是因为煜王从不参与这些女儿之事,不过听说他现在极宠夫人方逸云……这便也难怪了。
再回头时,他的身边已经多了个穿湛蓝袍子的少年,二人低语片刻后,他又往那边看了一眼……不知为何,她仍旧觉得他是在看那个碧湖色的身影。只可惜那小宫女一直背对着他同其他宫女在花间忙碌,而且依那个角度,怕也是难以看到隐在花林后的煜王。
“锦翎……”
一个爽朗的声音自茶花深处传来,而先于这声音杀出的则是一身缂丝锦袍的九皇子宇文玄徵,后面紧跟着文定王的郡主宇文婉儿。
蝴蝶似的小姑娘站在花树下兴奋跳跃:“父王,我要赏红,父王,我要赏红……”
宇文玄桓从廊庑下走出,笑着抱她起来,让她选了最满意的枝条系了彩幡。
宇文玄徵故作稳重,眼睛却巴巴的瞅着那彩幡。还一蹦一蹦的要将它拽下来,气得婉儿直叫。
安容注意到煜王此前本已打算离开,却不知为何停住脚步,再次望向这边……
“锦翎……”
苏锦翎循声看去……刚刚便好像听到宇文玄铮叫她,她已是瞧了半天,却是连人影都不见,是自己幻觉了还是这花成了精?
刚转了头,又听得一声唤:“锦翎……”
她没好气的看过去,然而还没等看到宇文玄铮先听得四下一片惊呼,随即是一片死寂。
诧异间,只听他笑声朗朗自茶花后露出硕大的脑门,诡谲的冲她挤一挤眼,然后往旁边一让……
似是有清风袭来,吹动了半白半粉的茶花,吹落了几片轻盈的花瓣。
花枝浮动处,缓步踱出一个男子……
一袭白中泛着蓝星的敞袖衣袍,衣襟虚掩,腰间只拿宫绦松松的一收,意态极是闲散,却难掩身条昂扬,俊骨临风。长发如墨,亦是拿丝带于中间松松的一拢,只余几缕散发于行动间飘逸翻飞。
浑身上下无一丝装饰,却无端端的牵引着人的心神。
也不知是谁难掩激动的惊叫了一声,他便十分随意的往这边看了一眼……
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狭长微挑,就那么斜斜的看过来,眼梢流星,似在笑,又非在笑,而仿佛无限风华尽在这一双眼中,霎时屏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有那么一瞬,苏锦翎也觉得心跳静止。
那双眼……似是在哪见过……
眼前忽的闪过一个白衣少年,半躺在池塘边的绿荫之下,偏过头来望向她。眸子半开半闭,魅惑异常,妖蛊异常……
是他?!
若是无这双眼,她定会以为“玄逸”不过是个音同人不同的名字,而回忆恰在此刻又往旁边挪了一步……
……“哈哈,无碍!玄逸,以后救人要先学好本事,省得让你四哥再去救你……”
四哥……便是宇文玄苍吗?
原来当年救自己的人竟是他?!
心潮涌动,怪不得在船上跌倒,他护住自己时曾低声道“能救你一次,就能救你第二次……”
还有那经常浮现在梦中的冷锐的眼……
原来他早就认出她了……
此刻若说人世间没有缘分存在,谁又会相信呢?
“六哥,就是她!”
宇文玄铮抬臂一指,那兴奋得发亮的目光就好像是警察叔叔发现了潜逃多年的特大号通缉犯,而且未及声音落地,人先蹦到苏锦翎面前,弄得打后面跟过来的宇文玄瑞叹息的摇着泥金折扇,把自己那一颗油光水滑的圆脑袋扇得来回晃动。
宇文玄铮几乎是把苏锦翎抓到了宇文玄逸的面前,苏锦翎抬眸瞧了他一眼,心脏咣的撞在胸壁上,赶紧垂下眼帘。
这个男人实在是……她拼命的在脑子里搜罗当初那些秀女形容他的诸多美妙字句,偏偏一句也想不起来,便打算自己弄出几个词来概括,偏偏所能想到的都无法尽述他的……美。
的确,他美得无与伦比,美得令人无法逼视,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在看到他后都得宣布集体自杀。然而又不像女子一般阴柔,眉宇如峰,如墨点染,清雅俊逸,唇艳如丹,唇角衔笑,不语自芳。然而若说真的美到什么程度也不尽然,只是端端的就是摄人心神,举手投足虽似漫不经心却尽显风流蕴藉韵致无边。此等男子果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她终于恢复记忆了,难怪女孩子们要为之疯狂,难怪瑜妃每每谈起这个儿子,唇边的笑意会那般满足又醉人。
虽是垂着眼帘,却觉得他的目光好像落在她身上。好奇的掀睫一瞧,正见他垂眸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心跳再次慌乱。
这货不是人这货不是人……苏锦翎在心底默念,这货是妖孽这货是妖孽……对,生得过于魅惑的男子非妖即孽!
这么一想,心里的迷乱顿时豁然开朗,又犹如放了根定海神针,还有了种降妖除魔的勇气。
镇定抬眸,对上那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目光,心底虽是一震,却不再慌张。
那魅惑的眸子似是流出笑意,却只是一瞬,转眼便是一副云淡风轻。
宇文玄铮却是分外得意。他早就想把他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六哥带给苏锦翎瞧瞧,就像急于向无知者显摆一件宝物一般。要知道他早已将苏锦翎当作宝贝“献”给了宇文玄逸,最近他与宇文玄逸的畅谈的中心话题就是她,当然也只是他一个人哇啦哇啦的讲,宇文玄逸都是手执书卷斜倚在贵妃榻上,但笑不语。若是宇文玄瑞在场则是长吁短叹,摇头晃脑的表示无奈。
苏锦翎已是有点恼了,宇文玄铮总是干这种没头没脑的事。叫她过来干嘛?和一个妖孽大眼瞪小眼?周围已是略有骚动,估计她若再待下去,那些个又妒又恨的目光就要把她凌迟了。
“你上哪去?”宇文玄铮一把捉住她的臂,又冲来路怒吼:“磨蹭什么呢?小爷还等着呢……”
几个太监抬着锣鼓抱着胡琴小阮之类又拎着椅凳的自廊庑入园,在小宁子的指挥下安置好,坐稳,拿出了专业姿态,统一的看向这边。
苏锦翎愕然,宇文玄铮这又要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