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食人又发动进攻了!?
听到苏老三前来禀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原本正在休息的苏定方猛地跳了起来,他的身形有些摇晃,双眼之中布满了血丝,他已经好些天都没有休息了,此前几天大食的猛攻,让他根本就没有合眼的机会,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体力和精力上根本不比年轻人。
“大食人刚刚消停了一天,怎的又进攻了!?”
苏定方自言自语的说完之后,猛然惊醒,立刻明白了过来,肯定是援军那边有动作了,经过这几个月的较量,苏定方对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也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这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对手。
如果大唐援军那边动作的话,龟兹城这个诱饵自然也就失去了作用,为了避免到时候腹背受敌的危局,自然先要将龟兹城给解决掉。
龟兹城在这次大战之中的作用,苏定方一清二楚,留着龟兹城,援军那边就能一龟兹城为核心布局,制定一个围歼大食人的战略,而放弃龟兹城,援军可以灵活应战,发挥大唐军队机动能力强,熟悉地形,环境的优势。
可是一旦放弃龟兹城的话,同样也有害处,苏定方对大唐当前的局势再熟悉不过了大唐的人口虽然众多,战争潜力巨大,可是大唐的疆域实在是太辽阔了,各地都需要有兵马驻守,一旦龟兹城丢了的话,大食就能以龟兹城为据点,和大唐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这样的消耗战,现在的大唐承受不起。
苏定方虽然是个军人,他也渴望战争,但是他同样也拥有着政治眼光,他很清楚,现在的大唐需要的是稳定,是经营。
当今的大唐虽然鼎盛,四海升平,可是却同样存在着危机,那就是大唐立国才三十多年,真正的盛世不过是贞观十五年之后的数年光景,经历了隋末天下大乱之后,人口锐减,这个恢复期是漫长的,绝非大唐立国这三十年能缓过来。
只不过他的心里同样存在着侥幸心理,觉得如果能够一战而定西陲的话,大唐从此以后将会再无边事,谁知道刚刚越过葱岭,等来的就是一场惨败。
他明白这个道理,援军的主帅定然也明白,同样的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虽然知之不深,却也能拿捏到大唐的短处。
所以现在的局势就是,龟兹城可守可丢,却又必须坚守,明明是一个选择题,事实上摆在苏定方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
“老爷!要不您再歇歇!外面小的们顶着就是,老仆就不信,那大食人是三头六臂,还当真能赢得了咱大唐的爷们儿!”
苏老三看着苏定方那疲惫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忍心,这都多少天过去了,苏定方好不容易才有了歇息一下的时间,结果大食人又发了疯一样的攻上来了。
苏定方摘下了自己的佩剑,摇头道:“老三!我是主帅!这紧要关头,我要是不在城墙上的话,将士们怎么有士气杀敌,不要再说了!眼下这光景谁不累,我身为主帅更当以身作则!”
苏老三知道苏定方主意已定,就像往常一样,帮着苏定方穿戴好铠甲,捧着头盔递到了苏定方的面前。
苏定方一笑,接过了头盔,戴在了头上,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抽出了佩剑,扬手割掉了自己一缕花白的头发,递给了苏老三。
苏老三一愣,道:“老爷!您这是~~~~~~”
苏定方笑道:“老三啊!咱汉人讲究的是落叶归根,不过老爷我看这一遭是没有命再回去了,你拿着这个。”
苏定方将头发交给了苏老三,接着又一狠心掰掉了自己的一根牙齿,同样塞到了苏老三的手里,对着一脸愕然的苏老三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老三!这就是老爷我的尸骨了,带回去,带到武邑,葬到我家的祖坟,去吧!”
苏老三闻言,心中大恸,屈膝跪倒,以头抢地,道:“老爷!老爷!老爷的这个命令老三不敢答应啊!少爷尚且不知生死,若是老爷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三如何向夫人交代啊!老爷!”
苏定方面色一冷,道:“你敢违背本帅的将令!”
苏老三泣道:“老爷!老三实实的不敢领命,老爷!您走吧!从后山翻出去,回长安吧!老三求您了!要死,老三代您去死!”
苏定方心中一痛,一把将苏老三给拉了起来,道:“老三!你我主仆一场,难道你非要让我死不瞑目吗?此一战,我苏定方罪莫大焉,致使数十万将士殒命沙场,便是回到长安,也难逃军法惩处,我苏家深受皇恩,要不是先帝太宗皇帝,我苏定方至今也不过是个武夫,如今龟兹城危在旦夕,你就成全了老夫做一个忠臣的心愿吧!”
苏老三闻言,知道再劝也是不可能让苏定方改变心意了,含泪对着苏定方又磕了几个头,将苏定方的头发,牙齿贴身放好,一转身便走了。
苏定方一直等到苏老三走的远了,大喊了一声:“亲卫队何在?”
登时早就在帅府院中等待的众亲卫,轰然应诺:“在!”
苏定方走到了院中,看着跟自己出生入死几十年的亲卫们,他们当中有的已经年近五旬,有的父亲战死,儿子又加入了进来,经过这些日子的血战,还活着的也不过百多人了,一个个浑身带伤。
“兄弟们!这恐怕是我们的最后一战了,你们跟随本帅多的几十年,少的也已经数年了,今日你们便跟着本帅再和大食狗贼好好的较量一番,眼前曹子建有句诗说得好,‘身死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如今大食人打到了咱们家门口,是到了咱们共赴国难的时候了,上城!用你们手中的战刀告诉大食狗,这西域是咱们大唐的天下,以前是,如今是,今后还是,弟兄们!杀敌报国,正在今朝!”
苏定方喊过之后,挥舞着佩剑,就朝着城墙的方向冲了过去,看着他的样子,哪里还像五十多岁的人,那些亲卫见主帅都冲上去了,也发了一声喊,跟随在苏定方的身后,朝着城头冲了过去。
龟兹城头之上,唐军在苏定方的率领下,站到城头上,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与大食军队决一死战。他们都非常清楚,大食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他们要想活命,只能死战,唯有如此,才能为援军争取到解围的时间。
大食军队早就已经开到了城下,却是没有立即攻城,只是严阵以待。
“大食狗这是做什么?”将士们不明所以。
按理说,越是这种时候,大食军队更应该一鼓而上,攻下龟兹,不留任何机会,大食军队却在城下停下,并不攻城,要将士们不迷糊都不成。
苏定方也是一脸肃穆的瞪着城下的大食军,右手紧握着佩剑,手背上青筋迸现。
就在这时,只见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在一众大食将领的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颇为得意,原本冷峻的脸上泛着笑容,来到城下,冲城头上一瞄,笑道:“苏定方,我们又见面了。”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你休要得意。”苏定方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冲着城下的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一声大吼。
“苏定方,葱岭一战,你丢下了那么多将士,逃得飞快,如今嘛,我是不会要你再在我的手里逃出升天了,我会亲手抓住你。”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眉头一掀,颇为得意的笑道,“苏定方,你也是大唐名将,只可惜在我的手中,你的那点儿能耐根本就不够看!”
被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揭到了痛处,苏定方满心含恨,怒道:“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你休要逞口舌之利,乱我军心,有胆的便来攻城,爷爷在这里等着你!”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一笑,道:“苏定方!你也不要硬撑着了,你也算是个人物,如果你能归降于我的话,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还会给你荣华富贵!怎么样?投降于我,总好过死了强!”
苏定方闻言大笑起来,就好像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大食狗,你休想,只有站着死的苏烈,没有跪着生的苏定方,本帅大好的人头就摆在这里,你要是有本事的话,尽管来取,本帅等着你!”
两人斗了这么许久,心中既是佩服对方,同时又是痛恨对方,若是苏定方被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生擒,一定会受尽屈辱,同样的苏定方要是抓住了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也绝对不会让他多活一秒钟。
苏定方拒绝归降,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双方大大小小的打了十几年,说真的他还当真没抓到过一个唐人俘虏。
此刻龟兹城已经旦夕可破,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一点儿都不着急,好整以暇的说道:“好!苏定方!你是个英雄,对待英雄,我就十分尊敬,我料想你此刻最担心的一定是被围在钵息德城的那个少年将军,我知道他是你的儿子。”
苏定方闻言,心头猛地一颤,他生平就这么一个子嗣,要说不担心,那绝对是假的。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没让苏定方久等,脸上带着欣赏的笑容,道:“他是一个很出色的青年,只可惜他不是真主安拉的子民,他坚守了钵息德城这么长时间,我很想骗你,他已经被我杀了,那样的话,可以让你心境受到影响,不过我并不想骗你了,因为那样也不会让我贡献龟兹城轻松多少,他真的很出色,钵息德城到现在依然还没有被攻陷,我应该恭喜你!”
苏定方闻言,心中不禁一喜,长叹了一声,道:“好!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本帅多谢你了!你总算是给本帅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淡然的一笑,道:“当然!对你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不过他也活不了多久了,等到我攻陷了龟兹城,全歼了你们的援军,到时候,我就会亲自回去,将钵息德城重新沐浴在真主安拉的荣光之中,到时候,我会将你的儿子挫骨扬灰,既然他不肯归降于我,我自然也就不会再怜惜他的才能!”
苏定方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了起来,道:“好!不愧是我苏定方的儿子,我苏家一门忠烈,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归降你们大食狗,废话少说,来吧!”
“苏定方,你莫记恨着我,我要告诉你的是,我最大的本领就是扼杀敌人的希望。”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越说越是兴奋,笑得更欢实了,“我打了一辈子的仗,积功从一个不值一文的小兵,成为阿拉伯帝国的东方总督,我一生扼杀敌人希望的本领炉火纯青,不过,最让我想要扼杀的希望就是你苏定方的希望。”
到此处,略一停顿,叹口气,道:“苏定方,给你说句实话吧,我纵横一生,杀人无数,敌人有多少,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不过,从未一个敌人如你这般让人佩服的。越是你这样的敌人,我越是想踩在脚下,聆听他的哀号,那是美妙的乐章,让我兴奋,比起漂亮女人更让我兴奋。”
对于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这种人来说,女人不值钱,那只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难得的对手更有价值,这会让他兴奋。当然,打倒强大的敌人,聆听敌人的哀号,看着他的可怜样儿,那是世间最美妙的享受。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苏定方闻言,一字一顿的喝问道。
“不!不!不,你千万莫要感谢我,你要恨我,越恨越好。”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大摇其头,笑眯眯的道,“告诉你们,你们的援军确实已经来了,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在这里摆下了一张大大的网,就等着他们来钻,而你们是看不到他们了,因为在他们到来之前,我会将你们彻底的斩尽杀绝!”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说完,拨转马头,抽出了弯刀,大声喊道:“真主安拉的仆人们!向至高无上的真主证明你们忠诚的时候到了,抽出你们锋利的弯刀,去划开敌人的身躯,用你们的赫赫武功去赢得属于你们的荣誉吧!将唐人的国土践踏在你们的脚下,让唐人的哀嚎,成为最美妙的音乐,杀!杀光唐人!”
大食兵将早就已经按耐不住了,他们满脑子都是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许诺的那句“破城之后,为所欲为”,听到将领,哪里还能忍得住,大喊了一声,发了疯一样的冲向了龟兹城墙。
城头上的苏定方看着大食人冲了过来,大喊道:“将士们!我们脚下是我们大唐的国土,我的身后是我们的父母妻子,兄弟姐妹,身为大唐军人,是到了向大唐证明你们忠诚的时候了,牢记军人的荣耀,死战不退!”
“大唐万胜!”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战号声响起,龟兹城上突然飞出了无数支羽箭,朝着那些正在冲锋的大食军队就罩了过去,伴随着利箭划破身躯的声响,正在冲锋的大食军队顿时倒下了一片。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看着,脸上还是一派轻松的表情,丝毫不为部下的伤亡担心,一旁的大食将领提醒道:“大人!是不是再派些人上去,那些怛罗斯人恐怕根本就冲不上去!”
没错!那些正在冲锋的正是在葱岭一战之时,背叛了大唐,导致大唐军队全线溃败的怛罗斯人。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他们冲不上去,不过他们可以消耗唐军箭支,那就够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征战,唐军的箭支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此前大军在向葱岭进发之时,将物资都储备在了碎叶和疏勒两城,结果大军在撤退之时,将两城也全都丢了,那些粮草物资在撤退之时也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经过一个多月的攻防战,唐军的箭支已经所剩无几。
果然,在经过了几轮齐射之后,唐军的羽箭就发挥不出威力了,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见了,微微一笑,道:“好了!现在可以全面进攻了!传令下去,一鼓作气,攻下龟兹!”
传令兵立刻将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的命令传达了下去,那些大食的精锐们闻言,顿时欢欣鼓舞,此前看着那些仆从军进攻,他们的心里还有些不快,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让给了那些怛罗斯人,此刻听到命令,顿时一阵欢喜,暗道:大人果然还是向着自家人的!
前面冲锋的仆从军此刻已经冲到了城头之下,虽然损失了上万人,可是他们毕竟还是接近城墙了,随后而至的大食精锐一下子将那些仆从军撞开,搭上云梯,朝着城头爬了上去。
苏定方看着,内心不禁一阵焦急,要是羽箭充足的话,大食军根本不可能冲的这么快,可是现在没办法,敌人已经开始爬城了。
根本无需苏定方下达命令,唐军立刻便将滚木擂石还有火油朝着大食军猛一阵招呼,万里征伐,因为携带不方便的缘故,那些火炮之类的重武器根本就没法带,不过猛火油倒是带了不少,此前的一段时间,苏定方根本就舍不得用,今天不行了,如果龟兹城丢了的话,这些东西都会成为大食人攻击大唐的武器,没必要再剩着用了。
猛火油被倾倒下去,伴随着几根火把扔下城头,顿时城下便成了一片火海,大食兵将和那些仆从军,一个个都身陷火海之中,发出了犹如地狱恶鬼一般的惨叫声。
在阵后的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见了,也是眉头一皱,他没想到龟兹城内居然还有这东西,此前他曾在西线和拜占庭人交战,也曾领教过这种武器,他知道拜占庭人管这东西叫流动之火。
此前奥斯曼在进攻拜占庭的埃及行省之时,曾出现过这种东西,致使奥斯曼兵败身死,他的女婿阿里也在海战之中惨败。
就在几年前,阿拉伯帝国在对战拜占庭时的一次惨败,这种流动之火在战争中的效果令人震撼。
当时穆阿维叶的爱将阿尔法•默罕默德率领号称战船数千艘的舰队横渡黑海,奔袭拜占庭。拜占庭应战的弱小舰队中虽然只有十五艘配备了流动之火,但结果却是阿拉伯大军大败而归。
后来阿尔法的讲述之中,显示了这种流动之火的骇人威力,一开始接战,阿拉伯的海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很快拜占庭人开始用管子向阿拉伯的海军船只投射火器。令人胆寒的奇特景象出现了,阿拉伯帝国的士兵看到大火燃烧,便纷纷跳入海中,准备泅水逃生,结果,没跳的人反倒回到家中,那种武器就好像天上的闪电,拜占庭人把它释放出来,打算烧死一切敌人。
当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觉得阿尔法•默罕默德是在推卸责任,因为就在更早以前,他已经领教过了流动之火的威力。
当时他还在叙利亚和拜占庭人大战,某一晚,当巡逻队正在夜间巡逻时,拜占庭人用一种从未用过的机器教训了他的大军,那种机器的部份就装上了流动之火。
当时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亲眼看到他身旁一个亲卫在沾染上那种流动之火之后,任其在地上如何翻滚,也没办法将其扑灭,当拜占庭人伴随着大伙,发动第一波攻势的时候,他和他的将士们只能下跪向真主安拉祈祷。
在那一晚,拜占庭人不断向阿拉伯大军发射流动之火,而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也经历了人生之中的第一次失败。
此刻再见到这种流动之火,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的神情,立刻就没有方才那么轻松了,他清楚的知道,这种武器的威力。
城头上的激战依然在继续着,虽然唐军动用了猛火油,可是储量毕竟有限,所能造成的杀伤也是有限,还是有不少大食军将在利益的驱动之下,冒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冲上了城头。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看着,并没有轻松多少,他知道,如果让唐军继续使用这种武器的还,大军的损失将会更大,甚至因为城下燃烧着大火,一时半会儿攻不下城池。
“命令弓箭部队和投石车,压制城头上的唐军!”
一旁的大食将领闻言一愣,提醒道:“大人!现在城头上也有我们的人,如果发动弓箭和投石车的话,我们的人也会被击中的!”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如鹰隼一般的眼睛,看了那个将领一眼,让对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接着理所当然的说道:“我当然知道,不过也能击中唐人,不是吗?”
那个将领闻言,顿时一阵心寒,但是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的命令还是被传达了下去,很快大食军队的弓箭手和投石车就开始发挥威力了,投石车这种武器,虽然华夏民族发明的更早,但是在使用上,却落后于阿拉伯人,他们建造的投石车射程更远,攻击力更大,一旦发动,当真是天崩地裂。
一块块巨石砸在了城头之上,被击中的,无论是唐军还是大食军,亦或是那些仆从军,无不是化作一滩肉泥。
苏定方一见,也是一阵心惊,他没想到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居然不顾己方的士兵,用上了这种武器。
更严重的是,一些盛放着猛火油的瓦罐被击中,泼洒在了城头上,紧跟着而来,带着火焰的羽箭,瞬间将其点燃,城头立刻化作了一片火海。
苏定方看着远处正在得意笑着的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恨道:“这个大食狗好狠的心肠。”
城头变成了火海,唐军再想防守已经很难了,当然大食人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上来,可是唐军此刻一边要对付那些爬上了城头的大食军,一边又要分心去扑灭大火,根本只应不过来。
大火刚刚被控制了一点儿,大食军的后备队又蜂拥着冲了上来,苏定方看着城下如同海浪一般汹涌而来的大食军,他知道,龟兹城只怕是受不住了。
就在他一分神的功夫,一支羽箭正中他的肩头,苏定方一声闷哼,身形一歪,就倒在了地上,这时一个大食兵见了,发了一声喊,手中的弯刀,就朝着苏定方砍了过来。
苏定方大惊,却已经无处可躲,就在此时,那个大食兵的脑袋突然飞了起来,苏定方再一看,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苏老三。
苏定方登时急道:“老三!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老三反手再将一个大食兵劈到在地,到了苏定方的身边,憨厚的笑道:“老爷!老三跟了您一辈子,没有您带着,老三可找不着回家的路,您放心,您的须发牙齿,老三已经托付给了苏青那小子了。”
苏青也是苏定方亲卫队的一员,刚刚十八岁,他的爷爷,父亲都曾是苏定方的亲卫,在历次的征战之中,已经战死了。
苏定方闻言,苦笑道:“老三!你糊涂啊!老夫让你回去,就是为了让你逃得一条性命,你的五个儿子都将姓名扔给我们苏家了,你要是再死了,让老夫情何以堪。”
苏老三将苏定方搀扶了起来,道:“老爷!老三跟了您一辈子,不稀罕荣华富贵,这条命也早就该没了,老三已经帮着您归葬,现在老三回来,给您收尸来了!”
苏定方紧紧的攥着苏老三这个忠仆的手,感动的点了点头,道:“好!老三!今天咱们老兄弟两个,就把血泼在这龟兹城头吧!”
苏老三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挥刀,当先转身就冲了上去,手中的战刀好像泼风一般,瞬间就送了十几个大食兵去见他们的安拉。
苏定方虽然肩头中箭,却也是奋起余威,大劈大砍起来,那些看见苏定方受伤,想要上前捡便宜的大食兵,纷纷做了他的剑下亡魂。
此刻,城头已经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不停的有人倒下,不停的有人殒命,唐军此刻也杀得疯狂了,根本就不防守,哪怕是身中数刀,也要将眼前的敌人砍死,那些实在是不能再挥动兵刃的,则发了一声喊,抱着身边的敌人一起滚落城头,要么被摔死,要么葬身火海。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看着,也是暗暗称奇,原本以为一鼓作气,就能攻下的龟兹城,居然成了一块儿难啃的硬骨头。
“大人!我们已经战死了四万多人了!”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闻言大惊失色,道:“什么!?损失居然这么大!?”
那个将领苦着一张脸,道:“大人!我们的损失太大了,可是您看看,龟兹城头还没有攻下,城门还没有攻破,这要是等到攻下龟兹城,我们的损失该多大啊!”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咬着满嘴的钢牙,道:“不要计较损失,攻击,攻击!命令投石车,加紧攻击,将所有的投石车都派上来!”
那个将领一惊道:“大人!不能啊!城头上我们的将士也不少,那样的话~~~~~~”
“住口!”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在唐军的疯狂抵抗之下,也早就没有了方才嘲笑,调侃苏定方之时那么冷静了,“传达我的命令,攻击,有敢不从者,杀无赦!”
那个将领提醒道:“大人!可是将投石车都调上来的话,万一唐人的援军到了,该怎么办啊!?”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一惊,但是很快便道:“唐人的援军没那么快来!去吧!传达我的命令!”
那个将领也知道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已经被唐军的坚韧给气疯了,只得去传达了命令。
投石车的拆装并不轻松,但是胜在大食军人多,很快,原本那些用来对付杜睿援军的投石车就被拆好,运到了龟兹城前,并迅速的组装好,开始发威了。
一时间龟兹城头之上的惨叫声更是响彻连天,不绝于耳,有些被击中的双方将士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变成了一滩肉泥。
“老爷!小心!”
苏定方突然听到了报警声,心头一凛,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就被一股大力给推到了一旁,等到他晃晃悠悠站起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让他的眼睛几乎都滴出血来。
“老三!”
苏定方大喊了一声,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此刻苏老三的半截身子都已经被巨石压瘪了,嘴里大口大口的冒着鲜血。
苏定方抢上前去,徒劳无功的帮着苏老三擦拭那些鲜血,痛苦的大呼着:“老三!老三!坚持住!坚持住啊!”
苏老三强撑着最后的一口气,抬眼看了苏定方一眼,见苏定方平安无事,这才含笑而逝,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苏老三自小就跟在苏定方的身边,一起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出的百死而得一生,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原本这次出征之前,苏定方还在说,等到这次回去,就让他养老,谁知道最后的一战,居然将鲜血泼在了龟兹城头,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苏定方见跟随在自己身边几十年的忠仆最终还是为了救自己牺牲了性命,心中又怒又恨,发了疯一样的大喊了一声:“大食狗!我操.你.姥.姥!”
佩剑此刻也化作了一道剑雨,围在苏定方身旁的大食兵,在苏定方疯狂的攻击之下纷纷倒地身死,任何想要靠近苏老三遗体的大食人都成了苏定方的剑下亡魂。
当然苏定方也一点儿都不轻松,身上又多出来了数道伤口,最严重的是,他的肩头被一个大食兵砍中,整整掉了一大块血肉。
不过此刻苏定方也不在乎了,他早就已经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死人,葱岭大败之后,他压根儿就没想着能活着回长安去,能将血泼在龟兹,至少在他死之前,龟兹还在大唐的手上,他就知足了。
城头之上,唐军的抵抗正在被渐渐的削弱,大食军攻了一个多月,原本有十万人把守的龟兹城,此刻还能战斗的唐军也不过半数了,他们能支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他们守土卫国的责任,和军人的荣誉感,不过现在到了为国捐躯的时候了。
此刻已经没有人指挥了,唐军自发的结成一个个小方阵,在城头之上,奋力的抵抗着,只要他们这个小方阵还有一个人,就绝不后退一步,直到全部战死。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看着,也不由得钦佩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么顽强的人,明知道是死,居然还不肯后退,不肯投降,如果我阿拉伯帝国的所有将士都能如此的还,这个天下都将成为真主的领地,如果每一个唐军都能如此勇敢坚韧的话,我们打进长安只能是一个梦想了!”
此刻的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已经不再幻想着能够打进长安,马踏中原了,他现在更为切实一点儿的目标就是能够攻取西域。
“传令!投石机,弓箭手停止攻击,将后备队派上去吧!送那些唐军上路!”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此刻提到唐军将士的时候,言语之中已经没有了轻视,有的只是深深的钦佩,眼看着传令兵转身要走,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又将他叫住了:“传我的命令,那些唐军将士的遗体,任何人不得损毁,等到这场大战之后,好好的安葬了吧!”
在易布拉西•默罕默德身旁的大食将领闻言都是一阵惊奇,以往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破城之后,最喜欢做的就是,将那些胆敢抵抗的人全部挫骨扬灰,可从来都没有过帮着敌人收尸的先例。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解释一样的说道:“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对待真正的勇士,即便是敌人,也应当给予足够的尊重!去吧!”
投石车和弓箭手停止攻击了,这让一直都在守着双重攻击的大食兵,顿时没有了压力,越来越多的大食兵冲上了城头,唐军防守的阵地越来越小,眼看着唐军就要支撑不住了。
可就在此时。
“隆隆!”
一阵马蹄声响起,地皮都在颤抖。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一皱眉,如同出鞘的利剑,朝东方一指,登时愣住了。
一旁有大食将领惊道:“大人!是~~~~~~是唐人的援军!”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怒道:“不可能!他们刚刚在于阗城誓师出发,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了龟兹!不可能!”
尽管易布拉西•默罕默德嘴上说着不可能,可是沿着地平线上突然涌出的一片人潮,还有那扬起的烟尘,无不证明杜睿的援军确实到了。
“大人!我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烦躁的咒骂了一声:“慌什么?他们就算是来了又怎样?传令下去,按照既定计划围歼唐军,阿里!这里交给你指挥,一定要攻破龟兹城!”
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的命令被一道道的传达了下去,那些正准备出发攻城的部队,立刻翻身朝着他们的位置冲去,那些投石车,也在抓紧时间拆装,准备再用于围歼唐军的战斗之中。
城外的易布拉西•默罕默德知道了杜睿援军到来的事实,城头上的苏定方也察觉到了,他的耳朵竖得老高,眼中精光暴射,打量东方,只见远处一片人潮马海,援军到来了,排着整齐的战斗队形,对着大食军队发起进攻。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唐军爆发出惊天的吼声。
苏定方看着越来越近的援军,他甚至都能听到援军呼喊的战号之声,身形不禁一晃,脱力的坐在了城头之上。
城头上,原本的激战也为之一停,哪怕钢刀都被架在了脖子上,也毫无所觉,都在看着东方,看着大唐援军奔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