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仲达所期望看到的两败俱伤场面没有出现,甚至连一点皮都没擦破,颜子虚就轻轻松松化解了这招借刀杀人,若是他知道颜子虚用的这招被取名为鞭长莫及,只怕会气得半死。
螳螂不是螳螂,黄雀自然也就无从现身。花厅外的老管家神色黯然的招呼了一声,有些莫名其妙的乐师们开始演奏起出自青城剑阁的那支有名的曲目——念奴娇。席上众人再次开始推杯换盏,一场天魔对天魔的好戏就这么戛然而止,不痛不痒。
一番转折后,所有人都开始装聋作哑。
白小容吃了个暗亏,那一剑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是蕴含了她强行破除封印并且用天魔秘法拔高修为后的全部精气神,被颜子虚四两拨千斤,甚至四两的力气都没花,只是看了一眼,就轻轻巧巧用距离将本应是在剑尖接触到皮肤的那一霎那到达巅峰的一剑破了去。她不是不识货,看得出颜子虚的修为实际上已经是如她事后那番话所说,到了她根本无从应对的境界。
她坦荡荡认输,颜子虚却好像没听出来似的继续装傻,这股郁闷劲让她本就因为强行拔高修为而四处受创的经脉里更是元气郁结,神魂如撕裂般的疼痛,待到端起杯子佯装喝酒时,才发现杯中清冽酒液里晕开一丝嫣红,赫然是逆冲胸腹的心血已经到了嘴里。
白小容也不管烈酒入喉会将已经极为糟糕的伤势变得更重,一抬头借酒消愁,顺带合酒连血一起吞回肚内,这才放下遮挡酒杯的袖子。
司马仲达一声招呼,老管家进来将地上的黑色外衣拾起递还给了白小容,她借故更衣,便随着王允一起退了下去。
桌上重新恢复冷清,司马仲达看着听罢歌舞之后好像胃口突然大开,一双竹箸如饿虎般不停扑向桌上美食的颜子虚,终于问了一句他早就该说的话。
“七先生此番来找仲达,不知道所为何事?”
连称呼都由颜兄重新转了回去,虚伪的客气变成了真正的重视。
颜子虚头也不抬,嘴里含着一只八仙鸡翅,答得有些支支吾吾。
“也没什么,就想来来看看鼎鼎大名的扬州昼之柱,蹭顿饭,还有顺便问个事。”
颜子虚不停手的将筷子伸向蒜香霸王肘子,狠狠叉住,直接拖进了碗里。
背后那个吃货在他心里不断发出哀嚎,颜子虚置若罔闻。
司马仲达不动声色的说,“听起来七先生要问的事似乎没有这只肘子重要。”
颜子虚摇摇头,嘴里嘎吱有声,“可以这样说,这肘子真香啊,这道菜不是扬州菜吧,在仲达你看起来很简单,可在其他人看来就很重要,比如云州碧落城里的某些人。”
三下五除二消灭了那只肘子,颜子虚这才一抹手,心满意足的灌下一杯古井波冲去口中浓厚肉汁,笑着说道,“我很想知道,望劫究竟答应了什么条件,才能说服你同意让他借道扬州,东征通州。”
司马仲达说道,“这个七先生应该可以直接去问望王啊。”
颜子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倒是,毕竟我答应了他作为书院一尽绵薄之力,可是扬州的东西太好吃了,我实在不想拖家带口绕回云州一趟,所以就直接来了,问你应该也是一样吧。”
司马仲达想了想才回答,“其实也没什么,望王给我的条件就是羽仙城那条矿脉里我可以任选一种类型的高级晶石进行垄断。”
颜子虚眼皮一跳,半晌才问,“那你打算选哪种晶石呢?熔金玫瑰石还是波纹金母?”
司马仲达打了个哈哈,说道,“天下顶级矿石太多,我实在没想好选哪种,所以这个问题实在是不好回答七先生。”
颜子虚呵呵一笑,说道,“也是,据说那条矿脉绵延数十里,若是全部挖掘出来必定是一笔惊世骇俗的财富。”
顿了顿颜子虚盯着司马仲达又说道,“更何况谁也不知道矿脉最深处是不是有连修行者都眼馋的宝贝,你说对不对?”
司马仲达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而不语,心底却是一沉,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还是被颜子虚猜到了。虽然颜子虚也能从望劫那得到自己的交换条件,从而猜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矿脉里极有可能存在的那块源质矿,可如今被颜子虚这样一点点撬开自己嘴的感觉实在是很不爽。
但是颜子虚起先扮低调,引得自己一步走错,白小容那一剑就算自己要接下来也不会像颜子虚那般轻松自在,最关键的是司马仲达至今都没太明白,颜子虚究竟是怎么让充满必杀决心的一剑刚刚好停在眼睛三寸处再也刺不下去的。
这点疑惑就像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着司马仲达,让他甘愿放弃了所有的势,任由颜子虚借此一举占去了整个饭局的主导权。修行者之间若是看不懂对方深浅,自然可以加以试探,可是一旦试探过后还是没能看出深浅来,这才叫沮丧。
司马仲达很不愿意承认颜子虚的修为已经超过了自己,可目前所有事实都指向这唯一的答案,由不得他不相信。
颜子虚吃饱喝足,舒坦的叹了口长气,这才慢悠悠的对司马仲达说道,“今天我不请自来,实在是有些冒昧,幸亏仲达豁达,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今酒足饭饱,歌舞也看过了,最后再提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行不行。”
司马仲达大度的一摆手,“颜兄也是直来直去的人,何须见外,只要仲达能做到,绝无二话。”
颜子虚笑眯眯的说,“那白姑娘把我当做戏中情郎,和我算是有些渊源,我有心替她寻亲,不知道仲达可否割爱?”
言下之意就是讨人了。
蛋蛋在心中大叫,“老爹你还敢说你不种马,果然是见一个弄一个啊,真是太无耻了!你就不怕回去交不了差?”
颜子虚照例丢回一句闭嘴,脸上却是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司马仲达。
司马仲达一蹙眉,却有些不解了。颜子虚先前不动声色化解了那一剑,甚至帮白小容圆场,摆明就是不想捅破天魔这层窗户纸,可现在又赤裸裸的问自己要人,莫非他是想彻底演个色欲熏心的戏码给我看?可这样又有什么含义?
司马仲达没能把白小容身为天魔的身份当场捅破,也没能顺利扮演黄雀角色,实在心有不甘,然而颜子虚却反其道而行之的做法,一时间让他心念骤转,虽然心里没能完全想通透,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点头说,“颜兄既然有护花之心,小弟怎么敢阻拦,若是能早些找到白姑娘失散多年的亲人,也算是我的一桩功德,有可不可!”
颜子虚满意的笑了。
缓缓对蛋蛋感应道,“现在你该知道了吧,司马仲达和这白小容并没穿一条裤子,先前白小容那一剑不过是这病秧子借花献佛,想要拆我的底呢。”
蛋蛋不解,心神传音道,“不对啊,这病秧子要是故意想安插一条眼线在你的身边呢,你刚才岂不是正中下怀?”
颜子虚嘿嘿一笑,骂道,“你这蠢蛋,他要是和白小容一条裤子,想安插眼线在我身边,直接让白小容求我帮她寻亲岂不是更好,何必刺那一剑,可见他背后的那名神君和天魔不在一条船上。他让白小容出来见我,除了借刀杀人这招,更有可能是想看看白小容是不是认得我,白小容倒是帮我一个大忙,她这一剑至少帮我洗清了大半和天魔勾结的嫌疑。”
蛋蛋钻了牛角尖,挑着刺问,“万一是你和白小容串通了在他面前演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苦肉戏码呢?”
颜子虚无语,暗讽道,“说你蠢蛋吧还不信。我好歹是书院中人,前世天魔这盆脏水要泼我身上也得有个真凭实据,我看司马仲达今天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想着如果我和白小容有那么一丁点关系,他都会抓住时机给我好看,你不要告诉我你没发觉这个侧花厅里的阵法气息,虽然极微弱,但是你的狗鼻子应该闻得出那股阴谋味。”
蛋蛋大怒,然而若是说自己没看出来,却又言不由衷了。他叹道,“老爹你果然很阴险,看出来了不说就算了,还要拿来挤兑我。不错,这花厅里的阵法是小磨天地阵,必须是九重以上的虚神才能勉强催动,神侯才能发挥出真正威力,估计也是他背后那名神君教他的。”
颜子虚哦了一声,道,“看来司马仲达应该就是虚神境界,要是破了神侯境界,估计这家伙早不会对你我这般客气了。带着你来,果然是我有先见之明啊,哈哈!”
蛋蛋无奈暗地里鄙视了一句,任由颜子虚将所有功劳都占去,论口舌,蛋蛋明白就算加了孟罗两人一起也不会是颜子虚的对手。
“你打算拿那个天魔小娘皮怎么办?”
蛋蛋最上心的现在就是这个了,他已经在琢磨着待会怎么去十一位女主子面前讨回些颜面了,就冲着晚上站了一晚的桩连口热汤都没捞着,这口憋气就不能不出!
颜子虚像是猜到蛋蛋藏着的心思,笑眯眯的说道,“我准备治好她强行破境的内伤,再放了她!这次可不会任由你弄什么诸法落谢种,把人连皮带骨一起吞了。”
两父子正各自较劲的功夫,白小容重新出现在花厅门口,黑衣加身,脸上却是雪一般的白,不见半点血色。为了将伤势压制住,她几乎已经耗尽了全部本命元气,如今倒真是如弱柳飘絮一般,先前搏命的气势荡然无存。
颜子虚就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哈哈一笑,朝司马仲达行了一礼,带着神色委顿的白小容施施然离去。
司马仲达也没挽留,等到三人走远,这才跌靠在椅背上,双眉紧锁陷入沉思。
老管家王允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说道,“小主人,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司马仲达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今天我们一步看错,让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与人和,难道你还想凭借你我力量加上天地阵去搏一搏?你也看到了那一剑被颜子虚轻松化解,你说说,我们现在有几重把握能胜?”
老人沉默下来。
司马仲达看着这位从小侍奉身边如同父辈一般无私关爱的老人,自知刚才话说的过重,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是替我着想,想尽快在那位人物面前赚得一功半劳,让他传我完整的功法口诀,我破了这虚神境后就好彻底断去身体里的顽疾。可是你别忘了,那位神君也说过这样一句话。”
瘦削少年陷入回忆,嘴里喃喃说道,“只要我失败一次,就绝没有资格再见到他。你我隐忍多年,连龙葵这个女人这些年占去半边扬州都忍了,难道还急在这一时?如今九州即将重燃战火,无论是大明宫这条百足之虫,还是望劫这些想做九州之主的俗货,总会把一个机会送到我们面前的。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