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笑顿时让颜子虚心跳乱了一拍。
一声糟糕还没来得及闪过心头,伏在树后草地上努力装濒死老蝉的颜子虚顿时觉得四周起了变化。一缕危机感如示警烟火在识海爆散,晴明穴中那股特殊元气再度充盈双眼,断玄之目瞬间重开!
这个时候再存侥幸心理装死,已经是除了自己谁都骗不到的愚蠢行为,不啻于找死。
元气视域里,另一幅奇景让颜子虚心神摇撼,再度感受到夺天境界术法施展开后种种神妙。身体周遭那些或如流萤、或如袅袅炊烟的各种元气,在这一时刻忽然像是听到书房中那人的无声命令似的,齐刷刷的调转矛头,朝着颜子虚缓缓扑来。
第一个碰到颜子虚的身躯的是右肩处一朵蟹爪兰上沁出的一团如萤火般的小小元气。
颜子虚只觉得先是一股酥麻麻的感觉从肩头传来,由于收敛全部本命元气入体,那团元气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他的衣服,直直钻入肌肤里。
心里刚划过念头觉得怎么会是这种奇怪感觉时,那小团萤火一遇到肌表下经脉里的本命元气,顿时如平静的油锅里掉入了一粒火种,轰然炸开。
剧痛猛地袭来,颜子虚这时才身子一抖,勉强压住喉头那声闷哼,转头看去时,肩头已经血肉模糊,从里面向外翻出一道不大却狰狞异常的口子。
体内静止的本命元气顿时不要命的奔腾起来,这时颜子虚已经顾不得再掩饰痕迹,看着身体周遭空中各种形状的元气如炸弹般缓缓向自己飘涌过来,他已经知道了这次是彻底被耍了一回。
只是他有些懊恼,明明已经从颜小七那里知道了所谓领域的概念,可自己还是蠢呼呼的闯入屋里那人的领域范畴而不知,最糗的是挨打前一秒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能侥幸躲过。
更郁结的是此刻虽然元气护体,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些草木元气为何能一碰到自己的元气就炸开的,莫非这就是那人领域的法则能力?
想到这,再看到这些飘飘忽忽如各色幽魂般的元气炸弹,最近的已经离自己只有毫厘之差,颜子虚不禁开始哀叹,这种领域法则,不用元气护体就是从身子里面炸开,用元气护体就是纯粹考验自己的挨打能力了。
一念之间,身体周遭已经陆续有四道草木元气轻轻触碰到了他的护身本命元气。
又是四阵炸裂感传入脑海,颜子虚这时脑中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除了一个念头,跑吧,在护身元气被消耗完之前,逃离这片永无竭尽的炸弹之海!
他一纵身,努力避过较大的几团元气炸弹,选择了一处最稀疏的空档,以最快的速度朝侯府外硬闯而去。不可避免的炸裂感不停从身体各处传来,尽管避开了要害,但每一次细微的震荡都让他犹如被洞玄巅峰的武道高手狠狠打中,身体上下抛飞间,躲避得狼狈而辛苦。
颜子虚从肩头挨了第一下到他奋力向外逃,不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而书房里因为面临某种不平等的交换条件而又恼又不敢直言的温侯赵谦也有所察觉,朝颜子虚所在方向闭目感受了一会,惊讶问道,“刺客?”
夺天境那人正是那天夜里闯入书房寻求所谓结盟的戏子,脸上三色扶摇子脸谱依旧,在赵谦眼里这人身份始终是一团障目迷雾,即便亮出大明宫玉牌却还是不能完全让赵谦相信。这戏子每次出现不是选择夜里就是早已等候在书房,温侯第一次见面那句交代要走大门完全被他当做了耳旁风,说条件时虽然笑嘻嘻客气得很但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在温侯耳里听来这跟命令又有什么不同,所以心底私下给这名恐怖的夺天戏子取了个笑面鬼的浑名,哪怕不能说,心里叫叫也是好的。
这戏子摇头道,“刺客知道没机会下手应该会选择撤退再择机会,又若是死士的话,根本不会逃,只怕早过来赌一把能不能跨过这十来丈的距离了。这人举动好像是斥候,不过无矩境的斥候,还这么笨的,倒真是罕见。”
清晰的调笑声袅袅传入颜子虚耳中,但这时他已经根本没有余力去恼羞成怒,只求尽快离开以那人为中心的十来丈领域,将那些摇摇晃晃追随而来的元气统统甩开。只是领域边缘就这样了,而且是因为领域法则转化而成的天地元气,而不是那人的本命元气,若是一缕本命元气入体,那该会把自己炸成什么模样?
颜子虚脑中浮现了现世里那团巨大的蘑菇状云彩。
那人似乎没有想法要追自己,把自己轰出温侯府似乎已经让他满意了。当颜子虚站在侯府高墙上看着身后三五丈开外林中,那点点云气逐渐因为离开书房距离过远而散去,他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书房里,温侯见戏子稳坐不动,不禁有些恼怒,“你明明知道那人不怀好意,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任由他离去?”
戏子歪着头似笑非笑,说道,“我来见你是为了送达我家主人的建议,温侯你不要弄错了。我并不是侯府的下人,或是你雇来的保镖之类。杀不杀那个人,视乎我心情而定。你对于我家主人的建议如此犹豫不决,且不说是不是成大事者的风范,至少很没合作应有的诚意。”
温侯咬牙道,“那人潜入我书房,明显是对我意图不轨。你既然是我的合作者,就该帮我扫除障碍。”
戏子笑而不语,赵谦又一咬牙狠狠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杀望劫前我必须要先除掉许白熊,而且杀望劫的时间必须由我说了算。”
戏子终于展颜,伸出一个指头道,“我家主人只想要望劫死,你爱怎么杀都没关系,只有一百天时间,重阳古节前必须完成。”
赵谦犹豫了一下,没有问为何要在重阳前,只是阴沉着脸点头,朝着颜子虚的方向看了一眼。
戏子满意的起身说道,“我现在心情很好了。”
说着他照例从半开的窗户间一穿而过,中间支撑窗页的细细木棍跟窗框之间根本容不得一人通过,也不知道他那身子怎么过去的。
颜子虚站在分隔开侯府和寻常百姓家的高墙上一直没走。在脱开那道恐怖的元气领域后,在高墙上他反而有些犹豫了。回去后怎么跟梦青儿说并不是困扰他的问题,心神逐渐安定下来后,他心底忽然隐约觉得不该这么离开,想到这他朝来时方向看了一眼。
这时正逢戏子穿窗而出,缓步向他走来。
颜子虚强自忍住心底余悸,远远数着距离,十步,七步,五步……
在离他十二丈之外,戏子停住了脚步,就像知道了他在担心什么,站在恰好差一步而不能将颜子虚纳入领域范围的分界线上,戏子颇为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不逃?你该知道真正打起来,即便不死,也一定输得很惨。”
颜子虚看着他脸上那层仿似面具的三色油彩,反问道,“你是赵谦的什么人?”
戏子笑得微微低头,问道,“你不逃就是为了问我这个吗?你既然先前没有伸出神识过来,而潜伏在十丈外的暗处不再前行,莫非是天赋异禀在外面就能看到书房里的情景吧。如果看到了就应该能猜得到几分,不妨说说看,如果我听得高兴,可以放你走。”
不但实力恐怖,连判断力也超乎寻常的准确入微,颜子虚又有些不安自己的这个选择了,虽然心底有个声音依旧在劝说自己不要逃。对方越是风淡风清,颜子虚越能感受到这股信心的来源是何等强大,完全不是虚张声势的托大,而是那种真正一抬手就能杀人的强大自信。
“你的样子不像赵谦手下的保镖什么的,赵谦连无矩都不到的境界,要请动你这样的人,看来付出了不少代价吧,而冲着你坐着而赵谦站着来看,从某个角度说你倒像是他的主子似的。”
戏子听到这轻轻抬手,示意颜子虚不要再说下去了。
“你真的能看到?!居然被我误打误撞说中了,哈哈哈。”戏子本是微微低下的头抬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癫狂之色,“虽然不知道你是生了一双怎样的眼睛,但这样就够,看来不擒下你送给主子也不行了。放心,我家主人只会挖出你的那双眼睛而已,如果心情好,也许他会放过一个瞎子。”
颜子虚眼角跳动了一下,心里一凉。
该死的,又上当了。这家伙先前就故作不知让自己吃了个亏,现在居然又套话,还要活活挖出自己的断玄之目送人。
“你的小心思真多,真是防不胜防啊,不过对于我区区无矩还耍这么多花样,是不是太过分了?”颜子虚一边拖延时间,一边思忖着该怎么办才是上策,事到如今再想顺利逃走也难了。
戏子用猫玩老鼠的眼神看着他,毫不理会他的讥笑之意,问道,“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颜子虚向前一步跳下院墙,贴着青白色砖壁站定,摊手问道,“你的领域范围是十二丈,不多不少?”
戏子点头,似乎很有耐心等他说完全部想说的话,颜子虚却觉得对方不过是像宰鱼前要把鱼养在净水里吐净鳃和肚里的浊物似的,自己说再多也是遗言。
“也就是说我现在刚好在你的领域里,以你的真正实力,也许只要一招就能打的我一败涂地吧?”颜子虚继续说道。
“不要想用什么激将法,让我自己定下所谓的一招之数,我不会那么笨。十万人里也出不了一个在眼睛上天赋异禀的人,不论用什么方法,我也会拿下你。”戏子伸出手指摇了摇示意颜子虚不要动小心思。
颜子虚努力平息心境,说道,“错了,你以为你还能像刚才那样肆意摆弄我的心思,你已经开始犯错了,也许你还没发现,至少你已经猜不中我的话里含意了,对不对?”
见戏子不动声色,颜子虚笑笑接着说道,“我不是给你定下一招之数,而是对我自己。既然你的实力远胜于我,那么我也只给自己一次机会好了。不行,我不如束手就擒,你我都省事,不是么?”
戏子见他说完后依旧贴墙一动不动,半晌后才不解说道,“既然你自己都这么说,那就尽全力攻我一招好了,还等什么。”
颜子虚耸耸肩道,“我刚才可没说要动手攻你,可见你已经被我牵着鼻子走了,对不对?”
颜子虚做住了对手的心理,终于在言语争斗上占了点上风,扳回了一点面子,也仅仅是面子。对方的确有实力托大,说到底还是要比拳头大拳头硬,先前和颜小七说过的那句话此刻马上兑现了,颜子虚心里暗自叫晦气,不过另一句话也同时回响在耳边,胜利是靠无数细微优势累积而成,尤其是以弱敌强的时候。
颜子虚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元气视域里,戏子好像根本没有施展什么,仅仅是原地站在那里,就好像他说的那样等着颜子虚全力一击,然而颜子虚仍旧不敢心存半点侥幸,背紧紧贴着院墙,他已经再不能退后一步,只能踩在戏子的十二丈领域里。
似乎一切都已经注定,十二丈夺天大网里,无矩不过网上粘着的那只小虫子。
戏子心里是这样想的。
然而颜子虚还是极力爆发着体内元气,一百一十七道剑意在体内流转随时能脱体而出,而所有坚不可摧的情丝则是牢牢护住全身经脉,但能不能挡住那火种入油锅一般的剧烈元气爆炸,他实在没把握。
“总算打算放手一搏了吗?”戏子脸上露出微微的讥讽之意,像是在说你还不是做了这个选择,“看你口舌颇凌厉的份上,我可以免费送你一句,你这样拼命爆发体内的本命元气,就算气势弥漫百丈,甚至冲天而起,也是徒劳。”
颜子虚就像没听到他说的,依旧不要钱的将体内精纯的本命元气放出来,像是现实里某种小宇宙的爆发。
戏子缓缓摇头,眼里换了看死人似的神情。
然而如果颜小七在这里,一定会注意到,那柄本是挂在颜子虚腰间的桃木剑,这时已然不见了踪迹。
还有就是,在弥漫四周的雄浑元气掩盖下,颜子虚身后寸许处那面青白院墙上,谁也不会注意到的人影里,隐隐透出一根锋锐的漆黑棱角尖端。
颜子虚极力筹划盘算着这些,嘴里却不失时机的说了最后一句早已准备好的激将话。
“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如果我死了,眼睛就没用了吧。你就不怕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就在戏子听了最后那句谁都会想到自杀的话而微微蹙眉之际,颜子虚蓄势已久的右手终于在虚空里一握,一劈。
缠绕了女神青丝的七尺苍神木第一次出现在九州世界,不带半点风声,在虚空里带出一道肉眼可见的黑线,无视十二丈距离,朝着眉头尚未展开的戏子狠狠斫去。
……
……
【这更又是四千四,还欠两千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