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玄之目的要诀很简单,颜小七将一道隐藏脉络的运转方法教给了颜子虚,晴明穴里一缕特殊元气油然而生,将眼前一切勾勒成另一个朦胧的世界,银光烁烁,粼粼流转。颜子虚这时终于明白了万物皆有生命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如果说天地元气代表生命的本源,那么此刻他眼中的那些银线和柔光就恰如其分的诠释了天地元气无所不在的意义。
周边的山石树木嫩草细花都被勾了一道银边,一道徐徐散发出腾腾波纹的流动之弦。
“武道重在铸自身为小千,术法重在化自身入大千,其实都是陪天地元气玩的把戏,一个道理。偏因为人身和人心的不同,而生出无数种不同的玩法。断玄之目、怀瑾之目、琉璃之目、千从之目等等,都是人体内某些细微经脉的独特而异化,从而衍生出看世界的不同方法和角度。”少年看着颜子虚沉醉在断玄之目的奇妙景色里,在一旁慢条斯理解释着。
千从之目?颜子虚醒过神来,似乎日出国里某个顽劣少年就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他好奇的问道,“这断玄之目还有什么妙用,快些教我。”
少年道,“运用变化存乎一心,我没有一样的眼睛,怎么教你,只看你怎么去体会了。至于你说的玄空望气诀,入门还行,到了精深处反而会成为你眼睛的束缚,不深究也罢。”
颜子虚咂咂嘴说道,“乖乖,上古宗门的秘法啊,你一句不必深究,这一下打了多少老人家的脸啊。”
少年不置可否,颜子虚想到他那重神秘身份,如果真是那样,九州的上古修道豪门在他眼里没准还真是上不得台面,故而生生压住了喉咙里对于颜小七同学来历的吐槽。
少年继续说道,“据说断玄之目到了最高明的地步,可以在瞬息间看清敌人周遭甚至体内的元气流动,尤其是对于修行术法的人来说,必杀一击最后一刻被生生打断,的确是件伤自尊的糗事。”
“照你这么说,那岂不是对上修行术法的人就无敌啦?什么法术都施展不出来。”颜子虚有些飘飘然。
“瞳术也不过是提供最优出力的途径罢了,看得清对方操纵周遭元气的轨迹和方法,也得能打断方才奏效。好比你能看到对方要扔石头了,只需提前攻击他握石头的手或是索性打碎石头就行,但你却拿不出足够的实力去做,也是徒劳无功。”
被泼了一瓢冷水的颜子虚悻悻然说道,“知道了啦,无非是说如果对方是夺天,我即便看清楚人家要怎么打我,可以无矩实力还是挡不住。归根结底还是要比谁拳头更大更硬。”
“你知道就好,不过胜负本是无数细微优势累积而成,对上同级别的人,你有断玄之目肯定要多一分胜算。”
冷水泼完,递过一条毛巾,还算有人情味。
颜子虚撇撇嘴,说道,“哎我说你是不是也是现世来的啊,正反话都给你说尽了。”
颜小七再次指着不远处的温侯府,夜幕降临林影幢幢宛如潜伏着莫名巨兽一般,“要不要去看看,对你勘破夺天那扇门应该有些好处,不过如果要夺那麒麟珠,我建议改天再来。事先声明,我不陪你进去的。”
颜子虚盯着他看了一眼,无可奈何的说道,“你不去肯定有你的理由,这我也不能勉强你,能理解,可来一趟就为偷窥一眼?回去不好交代啊。”
少年以同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嗯,你刚也说了最终要比拳头,不是比眼珠子。虽然在那些女子面前放大话很没面子,可我还是很觉得比让她们守寡要好。”
颜子虚忍不住失笑道,“这算是你我见面以来你说过最幽默的一句实话,你渐渐有我一半的一半风采了。”
少年想了想,道,“难道你不觉得你对于你身边的人很有传染力吗?这是我发现你的第一个特点,第二个就是虽然你平时总是不求上进,但是一旦应承了别人,还算是个敢作敢为的人。”
颜子虚点头说道,“谢谢你这些不算是赞美的夸奖。还有,应该叫感染力,我们现世对疾病才用传染这个词。”
少年露出他用的词才更恰当的表情,无言坚持的态度让颜子虚无奈的把目光转向温侯府,思量半晌后幽幽问了一句,“你虽然老是说你是无矩,可我总觉得你在骗我。”
颜小七一摊手道,“你可以看看我在断玄之目的视域里是什么样子,再看看夺天境那人就知道了我有没有骗你了。
颜子虚大怒,“你压抑气息我看得到你的头啊,你这不是摆明坑我么?”
颜小七冷静的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见过那人后有命回来便能知道,先前就说了,修习术法的夺天境身体对于身体周遭的元气吐纳根本无法压抑和掩饰,这就是夺天境界术法修士最打眼的招牌。”
“那人是修习术法的夺天修士?你怎么看出来的,莫非你也有独一无二的眼睛?还有,修习术法的和修习武道的夺天境是不是看起来有些不同?”
听到颜子虚一大堆问题砸过来,少年无声叹了口气答道,“是,我也有,不过我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想。至于最后那个问题,因为修习术法者肉身脆弱,夺天境界后肉身会自动弥补弱点,强制性的吞吐巨量元气洗刷锻造肉身;而武道本就以肉身坚固容纳元气为修行基础,所以晋升夺天后肉身不需要可以锻造,而是以融炼周遭元气为主。”
见颜子虚有些不懂的样子,少年停下来想了想,说了个通俗易懂的解释,“就是领域,武道夺天后身体周遭元气会被强悍肉身的本命元气同化融炼如同一体,就像武道修行者身体四周时刻保持着一个本命元气铸造的领域。”
颜子虚恍然道,“也就是说,术法夺天之人能随手运用周遭元气造出一个领域,而武道夺天之人则是随时用强悍的本命元气保持身体周遭有一个领域?”
少年点头。
颜子虚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好比术法夺天之人身体四周都是钱,随便拿;而武道夺天之人身体本身就是个大钱库,也是随便拿。”
少年想要说什么,然而却不得不承认颜子虚这个比喻虽然俗了点,糙了点,但正正是说到了点子上。
“领域,领域……夺天……”颜子虚念叨了几遍,最后一拍手眉飞色舞的说道,“传说夺天有九步,不管法术还是武术,是不是就是将领域不停强化,最终都要殊途同归,演变成为无所不包的一方小千世界?”
少年一愣,嘴角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缓缓点头道,“没错,这是夺天九步要做的事情之一。你能举一反三到这般地步,算是非常难得了。”
见颜子虚鼻子朝天的得意模样,颜小七又是一瓢冰水浇了过去,“你七七八八说这么多,如果是害怕而不敢去侯府看一眼,我真的不介意现在就回去继续吃饭喝酒。人家总归是夺天,就算你已经能看到夺天之门,毕竟还是无矩。”
颜子虚不屑的斜了一眼,底气不足的辩解道,“积蓄勇气不要时间的啊?”
少年见他鼓起架势,赶忙说道,“我没那个意思,是真不介意。”
颜子虚甩了甩手道,“去去去,怎么越听越像孟罗那厮的语气。你说你怎么就不学学我的好呢?”
睛明穴里元气尽力运转,断玄之目施展到当前能做到的极处后,十丈之内尽是一片流转银光,颜子虚潇洒的丢下一句,偷窥这事我十几岁就陪孟罗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几个纵跃之后消失在侯府高墙之后。
等到颜子虚远去,少年才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是不想陪你去,而是我和你一样,心里也有一道自己设下的禁锢罢了。再说,修仙化神一途,本就是要一个人孤零零独力前行的,我又能帮你几次?今生苍神木里你救了我一次,以后再救我的,又会有谁……”
少年走到不远处那条内城的护城河堤边,看着升在半空的白玉盘在微澜如墨的河水里映出的另一个自己,人影四目相对之际幽然叹道,“苏摩迦翎,你空有御•法•度之瞳,却还是看不清自己未来的命运啊……”
……
颜子虚麻着胆子小心翼翼的一路潜行,不光是断玄之目,甚至恨不得每根汗毛都化作危机雷达,全力感应着四周的危险,心里不住对自己念叨道,“没事,大不了看一眼就走,人家夺天,不丢脸。”然而脑海里却总是浮现梦青儿两泪涟涟的小脸,像是一只无形大手在背手不断推着他,躲过身边每一片可能发出轻响的树叶,坚定的穿过黑暗,朝那间醒目的大书房潜去。
然而越逼近书房,他越是收敛气息,除了眼中那道细微的元气保持断玄瞳的开启,颜子虚已经觉得自己的生命气息微弱到了堪比枝桠间一只息蝉的地步。
如果这样都被发现,那就只能说是踢到铁板吃到沙了。
他咬着牙进入了书房的十丈范围后马上停息下来,极为缓慢的调整断玄瞳,直至十丈外的情景映入眼帘。
书房连同房里所有摆设正缓缓散去白天里积蓄的热,看上去是一片黯淡到近乎灰色的银光。
一个长条形物体在书房剑架上,应该是一柄好剑,一道带着幽幽淡青色云气的银光。
书房里无数珍奇都或多或少散发出混杂有淡淡五色的银光,不过颜子虚的注意力很快被那两个人形所吸引。看不清楚脸,不知是太远还是当前瞳术能力有限的缘故,不过那两道人形银光是整个书房里最夺目的。
不停来回踱走的那人龙行虎步,走得虽焦躁但仍旧官家味道十足,全身银光不知怎的竟然让颜子虚想起那时在马车上见过还被虚顺手杀了的严貂珰大总管,看起来虽然是阳刚气息但总有股妖异阴邪之力在那片银光里流转。
想必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温侯了。
不过当颜子虚细看旁边静坐在南官帽椅上悠然自得的那个人时,顿时觉得眼睛一阵刺痛,赶忙闭上了眼睛,然而那一眼的触动却牢牢映在眼眸里,就像现世年少时看了几秒太阳那般,一道人形黑斑宛如铭刻在脑海里似的半天挥散不去。
好厉害,更为诡异的是,那片灼眼欲盲的光芒就像一个耀眼的黑洞,散发夺目光芒的同时将四周的元气如巨鲸吸海般毫不客气的吞入体内。有了断玄之目后,颜子虚注意到这间书房乃是整个侯府元气最灵动充足的一处,然而在这人毫不经意的吸纳之下,这处显然是别有用心设置的书房气眼也有些供不应求的样子,连书房四周十余丈方圆之内的林地草圃上这些草木夜虫体内沁出的元气也隐隐被那股力量牵引,如万川归海,一齐向那人飘去。
这时,颜子虚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托大了,准确的说是成也萧何败萧何。
被新成的断玄之目给坑了。
自己努力压抑元气,仅仅保持眼睛里那丝本命元气的正常流转以维持瞳术,然而林地里所有一切都如万佛朝宗般向书房那人进贡元气,自己就算在他人感应里元气微弱如虫豸,但是唯独自己抑制了本命元气保持在一个地方这么久时间死活不肯同流,不摆明了这只“虫豸”有问题么?
颜子虚心头一阵凉意,只是暗暗祈祷那人不要注意到屋外十丈处这只偷窥的无矩小虫,再者就是叫苦了,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人肉身无心的吸纳就有这么厉害,居然十多丈外都能影响到,而且自己的断玄之目偏偏现在最多也就能到十丈。
什么叫万一,这就是了。
什么叫倒霉蛋,这就是了。
颜子虚根本不敢放任自己将本命元气随着那股吸纳之力流入书房,这是必输的赌局,夺天境的人物对于入体的元气就像左手摸右手一样熟悉,是天地元气、草木虫鱼元气,还是修行者的本命元气,不可能判断不出的。何况自己的断玄之目由一条特殊的经脉产生的元气激发,更是万里无一,绝对是秃头上的虱子。
不能放,那就收吧。
颜子虚也不敢闭眼,尽管胎息状态根本没有心跳,可他仍旧觉得胸腔里如擂鼓一般,缓缓关闭晴明穴,以极慢的速度切断那股细微元气,努力模拟出一只短命蝉归西的情景。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别看我,别看我……”
也不管心里默念的是祈祷还是乌鸦嘴了,颜子虚渐渐感受着眼前那片奇妙的元气视域渐渐消失,银光逐步黯淡融入黑夜的同时,在最后一抹银光化为夜色时,最担心的事偏偏就发生了。
悠闲坐在椅子上看着温侯焦躁踱步,仿佛很享受这种心态对比的那名夺天修行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像是不经意一般忽然转头,朝颜子虚这边望过来。
最强的银光最后熄灭。
第一次完整的元气视域,断玄之目初现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玩味笑容。
夺天境的玩味笑容。
……
……
【今天瘸腿了,扎了两个洞,好多血,只能一章四千四的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