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之争,却引得千跬之地处处风声阵阵,直耸入云的苍神木占据上风后更是得势不饶人,搅动得千里云涌雷动,就像天被捅了个窟窿似的,一个巨大的漩涡在颜子虚头顶渐渐形成,似乎要将千跬之地尽数吸卷进去,但苍神木上长出的无数翠绿枝叶在风云漩涡里昂然伸展却丝毫不为风所动,宛如铁打的一般。
颜子虚看得啧啧称奇,入神之际背后传来一句微弱的话语。
“我已经抗不了多久了,你到底还要看多久的风景?”
回头看去,龙树和尚汗如雨下,像被大雨浇过似的有气无力勉强抬眼,眼中神光影影绰绰像将灭的残烛,哪里有五境之外高人的半点风采。
“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只怪和尚我没想到这根烂木头发起威来这么厉害,这么快逼得我全力抵抗。”龙树和尚一边苦笑一边结印,双手五指皆瑟瑟发抖。
“你,你本身即是佛门净土?”颜子虚见他狼狈模样顿时心头恍然大悟,喃喃说道。
龙树咳了两声说道,“你总算看出来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希望苍神木胜了吧。本以为即便我生死道消,至少能引出那丝天神界法则之力,可现在的情形看来,这根烂木头实在霸道,能不能抗到两个丫头出来都是问题了。先前隐瞒你这么多,让你以为这本源净土只是我的一件身外神物,无非也还是因为我佛宗和天魔多年纠葛,不便细说而已。”
颜子虚见他汗出如浆,将身上缁衣浸出大片大片的黑色,本是四十多岁模样现在看来像是忽然老了十多岁,脸如金纸连半点血色也看不到,心中暗叹了一声,说道,“要我怎么才能帮你?”
龙树和尚凄然摇头,说道,“这个最坏的结局其实也最为干脆,玉成好事总比被让你笑佛门之人不懂以身饲虎要来得好。我替佛宗镇守千跬之地多年,这样消失也不算辱没了宗门使命。”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屋檐下,小和尚湛然抱着扫帚像是被吓破了胆似的缩在柱子后,陪着同样看着天空入神的玄彩衣一起仰头发呆,此刻却像是感觉到龙树和尚的召唤一般,丢下扫帚缓步走来,衲衣飞舞猎猎作响,倒也有几分从容洒脱味道。
“还以为让你借助净土本源之力激活了苍神木,就能把千跬之地留给笨徒弟,我从此自由自在云游大千,没想到却连本钱都要搭上了。”龙树敲了眼湛然,有些不忍的说道。
小和尚似乎知道师父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脸上也不见有什么表情,反而显得比龙树更加平静的说道,“徒弟愿帮师父。”
龙树笑笑点头,湛然小和尚也不再多说,盘膝坐在龙树对面,秀气眼睛一闭,一枚光团团圆融融的光华便从他眉心飞出,射入龙树和尚口中。颜子虚瞧得真切,那枚舍利子状的东西一飞出湛然的身体,那身衲衣立刻往地上一塌,小和尚整个人随即不见。
龙树的精神似乎好了几分,睁眼朝颜子虚说道,“前世舍利已经被苍神木吸纳了七七八八,和尚我连来生舍利都赌上了,三生舍利全押在你一人身上了,想必无论是寿先生还是卓世炎,都没我佛宗舍得本钱吧。”
龙树自嘲一笑,抬手一掐法诀,将苍神木周围的冲天佛光生生打开一个一人多高的通道,说道,“想清楚了就去吧,你也说过我不像真正的和尚,小心我后悔。”
此刻苍神木已经变成一棵疯狂吸纳净土之力的摩天巨树,高空中无数枝叶层层叠叠像是一面无边大伞被撑开,即便湛然和龙树合体也不能将他衰老的速度延缓分毫。颜子虚自知龙树已经拖不了太多时候,朝着屋檐下的玄彩衣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安心在这里等候,他又感应了一下两尾阴阳鱼眼处秀雷和当千的情形,龙树又出声道,“快,到时候了。”
话音未落,一道拖着七彩星光尾翼的黑影从苍神木中振翅飞出,一道清脆的凤鸣再度响彻天地,疑是苍神影歌鸟灵念的黑影终于现身。它绕着苍神木飞旋了一圈后,漆黑鸟目扫过脚下众人,最后竟然一振翅拖出长长的星辰碎屑般的华丽光芒扑向最边上躲着的玄彩衣,霎时钻入她身体不见。
吓一跳的颜子虚刚要问玄彩衣是否还好,龙树和尚抬手挥出一道柔和之力将其拉住,气结说道,“影歌鸟灵念选择栖身之主而已,大好事你怕个屁啊。千跬之地都要毁了,你还不去做该做的事!”
说着一巴掌将颜子虚打得横飞出去,跌进那道佛光通道中。
本来以为苍神木里会是别有洞天的另一番景象,然而站定身子看时,左右都是一片雾茫茫而已,虽不是云淡风轻,却也没有千跬之地天崩地摇的动静。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不远处,看着面前一小堆泥沙中的一颗小嫩苗痴痴发呆。
颜子虚走过去蹲下看了看那棵小苗,刚要伸手去摸摸那两片实在嫩得可爱的绿叶,少年抬起头来问了一句,“你是谁?”
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就让颜子虚吓了一跳,本来就是雌雄难辨的清亮声音,再一看那副精致的面容,习惯拿身边熟识的人来做比较的颜子虚经过一番比较,最终的结论是这少年和玄彩衣不分轩轾,一句话形容就是漂亮得不像话,最奇妙的是一旦你觉得漂亮得太过于阴柔时,眼睛偏就能从眉头、嘴角看出几分阳刚来。
“你又是谁,怎么会在这里?”颜子虚更为好奇。
少年一蹙眉,坦言道,“老师不让我说,他说只有我忘记自己的名字才能活下去。”
莫非他是龙树和尚说过的上任天帝的幼子?
苍神木、影歌鸟、少年,三者被某种联系串在一起,颜子虚眼角跳了跳,小声试探着问道,“你是影歌鸟的主人?”
少年没摇头也没点头。
颜子虚见少年又看着那堆泥沙中的小苗发呆,便指着问道,“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没关系,你为什么会在这根苍神木里我们以后再说,我只想知道我现在要怎么收服外面这根已经长疯了的大树,不然外面那和尚被吸成人干我实在不忍心。”
见少年不答腔,颜子虚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说得有些不清不楚,我再详细说一遍。”
少年却好像完全听懂了似的抬起头来说道,“五百年佛前龙象,一朝众生牛马,他命该如此。”
“哎,你这因果论说得挺溜的啊,不过太没同情心了一点吧。”
少年抬起头来问道,“老师走了,现在我的鸟儿也走了,如果你同情我,能帮我把他们找回来吗?”
颜子虚有些语塞,挠了挠眉头摇头说道,“你这一说,的确好像同情并没太多用处。”
少年又看了一眼颜子虚,说道,“我可以把苍神木送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能让所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我要离开时你不能阻拦我。”
“就这么简单?”颜子虚反问道,“你不怕我出去反悔?”
少年点头,富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颜子虚道,“你的将来已经够复杂了,我不必再画蛇添足,想必你也不想。”
颜子虚看着少年故弄玄虚的神态,低声咕哝道,“就知道会这样,人不会有事,但却会牵扯出无数麻烦事在后头紧紧跟着。不过如果你真是那个人,只怕未来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我的确没兴趣牵扯进去。”
一想到这少年的身份以及所牵扯到的都是天神之上的争斗,颜子虚就有些心里发怵。
没在乎他碎碎念叨,少年将地上那捧泥沙以及树苗交到颜子虚手中,解释道,“有时他人看来无比困难的事情,其实做起来易如反掌。”
正好奇这少年为何能将那一捧泥沙一颗不少的交到自己手中时,少年示意他看自己的手。
尽管双手紧紧捧住,可是那些泥沙仍旧不受控制的从指缝里悄悄滑落,越用力,则落得越多越快。片刻功夫,颜子虚手里就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小苗。
一丝明悟在颜子虚心头升起,看向少年时,少年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微微点头说道,“你捧不住这些泥尘细沙,也就不能阻止苍神木将净土本源吸纳干净,外面那个和尚其实早知道了这个结局,他送你进来,也许只是不想面对分离的结局吧。”
不祥的预感袭来,颜子虚刚要说话,就见到眼前这片迷雾顿时散去,再回到龙树和尚跌坐的那片玉符大阵中央时,不知道何时已经脱离开生死关的秀雷和当千正拉着玄彩衣的手急切的等着他。
四人的目光再汇聚到一块时,千言万语此刻都不必多说。颜子虚低头再看紧紧握住的掌心,本是一棵幼苗却变成一把熟悉的桃木剑。不知道什么时候苍神木已经重新和昔我剑合为一体,不过其间磅礴不息的生命力狂涌入手,不再是先前冷冰冰的木头一根。
千跬之地的景象如海市蜃楼在眼前渐渐消失,颜子虚四下看去果然如少年所说再看不到龙树和尚的踪迹,心里叹了一声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捏住了他桃木剑的尖端,骤然出现在一旁的少年毫不在意三女惊讶疑惑眼神,以剑为桥,轻松拉着众人跨出了回家的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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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默然de影子兄,指出我少了一章,前天明明更新了,难道被纵横吞了?赶快重贴上,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