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后自然是结果。
颜子虚跳上一根小臂粗细的桃枝,摘了颗桃果边啃着,等待黑烟回复记忆后的结果。
“我……果然没看错你。”
换了个开头,字里的意思却没变,那是敬佩糅合感谢甚至还有些畏惧而成的欷歔。
“我运气好。”
这句话要是以前说出口,颜子虚不过是在客气,此刻这几个字里包含着的却是强大的自信。因为开始相信自己,所以开始相信林婉儿说过的话。如果运气也算是实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么颜子虚的确可以引以为豪。
在雷动、雨落、枯木逢春之时,他原本孱弱的洞玄气息节节拔高,一连突破了两重门槛,再度回到无矩。
如果说原来是被人拔苗助长强行催成,那么这三个月的苦修,不仅是心境上,更是肉体上的焕然一新。祭炼神物居然有如此奇效,难怪荒原上万千坟堆,总有不怕死的人进来碰运气,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运气好到事先带着神物进来,又能果决狠厉到将唯一能作为凭仗的本命物自行散去重修至虚无矩。
“你胆子很大。”宫装女子说道。
颜子虚嘴角翘起坦言道,“如果你再多夸我几句,我一定会尾巴翘上天。”
虽然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宫装女子学着他的样子轻轻跃上桃枝在他身旁坐下,环佩叮当衣袂飘逸哪里还有半点先前那诡异阴森的黑烟模样。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凭借元气虚拟出的衣服,就像自己身上的一袭青衫,但颜子虚还是在心里赞叹了一声,这女子风姿,自己见过的所有女人里似乎只有梦青儿的母亲能稍稍压过一头,然而她的年纪看起来可比梦丹青小得多了。
“云州中天书院,颜子虚。”
颜子虚想了半天,还是按现世礼仪朝女子伸出手去,自我介绍了一句。
女子落落大方的伸出雪白柔荑放在他手中,答道“凉州玄字世家,玄无玄。”
颜子虚嘴里念了两遍,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名字可不像女人。”
聪颖女子听出话里暗藏赞赏她容姿的意思,终于笑了。
这一笑,颜子虚顿时将先前心里把她和梦丹青的比较颠倒了个。
“九州玄姓极少,可我居然能遇到两个玄姓之人,还都是美女,算是难得。”颜子虚想起云州那个曾女扮男装陪自己逛青楼的女子,叹了一句,“要是她是你的后人,那我就更省事了。”
“我进来时几百年玄家就只剩一脉单传,你说得也未必不可能。”玄无玄说道,“她叫什么名字?”
“玄锦绣,不过她年纪还小,你困在这里多年,就算是你的后代,想必也不会知道。既然你提前这事,我还要问一句,到时我怎么去找你的后人,有何凭据?”
女子抬头看着头顶满满的枝叶说道,“当年我走时在宗祠里留下一首西江月写入家传修行法诀的开篇,只要你念起,若他听了有反应,便将我墓中遗物给他便是。”
看着脚下那块半倾墓碑,她轻轻吟诵道,“金液还丹大道,古人万劫一传,倾心剖腹露诸篇,接引直超道岸。莫怪天机泄尽,此玄玄外无玄。留传後代与名贤,有目分明觑见。”
颜子虚默记心中,确保一字不漏后跳下枝头说道,“那就让我看看,你到底留了什么本命物在墓里。”
说着走到土堆前将手一伸,真元吞吐之际整只手臂顿时没入土中,枝头上女子见状没来由的脸上一红,好像他这禄山之爪是伸进了自己胸衣一般。颜子虚哪里留意到身后女子这般羞涩神态,梗着脖子在土里摸索了半天,忽然手指触到一物,一把抓住便硬生生拖了出来。
定睛一看,却是一只小巧可爱的碧绿洞箫,一端用倒薤体阴刻了两字,骖鸾。
“就是这个?”颜子虚举起示意。
玄无玄黯然点头,却不去接,飘下枝桠后说道,“既然托付与你,就是你的了。”
见她触景伤情,颜子虚想到起初感动自己的那番话,便笑着把手中吃得剩下的那颗小小桃胡丢入坟冢,一边碎碎念叨着什么植树造林人人有责这些让玄无玄纳闷的话,一边抓了几把泥土覆上拍实,想了想还不满意,又暗运真元抹去墓碑上四句诗,用手刻了几句话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后颜子虚满意的拍了拍手,招呼了玄无玄一声走吧,洋洋自得的朝远处城郭门洞走去。
玄无玄走近看了一眼,先是蹙眉,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碑上写着十三个字,“洞箫逝,桃林植,改日再来摘桃吃。”
不白不文不说,笔划歪歪扭扭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玄无玄转脸看着颜子虚渐远的身影,眼波中刚泛起一丝桃花颜色,随即黯淡散去。
……
城门依旧,门闩依旧。
两人对视一眼,玄无玄看出颜子虚眼中坚定,手中重新凝聚的昔我剑毫光湛然,隐隐比先前又更近了仙器一步。
“你想好了?”
“是。”
“一击不破就会引发反击,你确定要用这个办法?”
颜子虚笑笑道,“我平时虽然喜欢胡思乱想,可遇到想不通而又无路可走的时候,我也会像我那兄弟一样选择毫不犹豫一剑砍过去的。虽然你已经告诉我破境而出的那条路,在我看来,还是太麻烦了点。要我看书还行,可是逐字逐句在脑袋里尝试重组排列,已经跟写书无异。”
他顿了顿自嘲般说道,“写书码字这种苦差事,实在不是人做的。”
玄无玄不再相劝,知道再说只会消磨去颜子虚的信心和锐气,于是默默退开几步,而眼中担忧眼神更甚。
颜子虚凝神定气,再生的昔我剑杵脱手飞出,手握之处青丝莹然,那根神物发丝已经不复嫣红,如青色绒绳般一圈圈将剑杵紧紧缠绕。
随着颜子虚并指如戟,冷冷清光泼洒而出,眨眼间昔我剑已经狠狠斫在了门闩之上。
没有听到原本预期的金铁交击声,也没有如中败絮的轻响,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发出,两人定睛看去才发现无坚不破的剑光根本没能碰触到门闩,而是被门闩上浮现出的一篇锦绣文章尽数挡住。
正是那篇《帝京篇•长安古意》。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不过显露了三十余字,已经将这一剑之力完全卸去。
似乎被触怒了冥冥之中的神威,门闩前那篇闪烁锦绣光芒的文章上又是三十余字显现,一股昂然不可冒犯的力量霎时倒卷而回,直扑颜子虚。
只来得及将昔我剑横于胸前,这股无形力量便生生打在颜子虚身上,直打得他倒飞出十余丈,连滚了十来圈如滚地葫芦般狼狈不堪半天才爬起来。
刚刚踉跄站定,一口热血如箭吐出,颜子虚苦笑着连连咳嗽,好容易吐出胸口那口浊气道,“好险,差点就死了。你可没说会是这种方式的反击,只怕一个字就能灭杀一名洞玄境的修士。”
玄无玄歉然道,“我知道会引发反击,所以根本没试过这种蛮横的破门法子。”
颜子虚挥挥手道,“这也不错,至少整篇文章已经出现了近八分之一,照这样算,只要我的攻击能达到让整篇文字出现一半的力道,反击时必定会显露全篇文字,那样岂不是就知道所有文字的排列顺序了?”
玄无玄答道,“话虽如此,可届时你必须得承受两倍自己的攻击而不死。你刚才一击之力已经让你差点丢了小命,八倍于刚才的一击力量,你能扛得住?”
颜子虚又咳嗽了几声,抹去嘴角血迹道,“不以胜过于他全部力量的一击破门,就得挡住他全力一击不死,很公平,像是诸神的做法,现在我才亲身感受到这个鬼地方的确有些门道。”
亲身感受说得苦涩,胸口更是火辣辣的呼吸即痛,颜子虚一边暗运真元修复体内破损的经脉,一边寻思怎样才能发出四倍于刚才那一剑之威的力量,让整篇文字显露出一半来。
玄无玄臻首轻摇,知道他决心要在这条强力破门的路上横心走下去,只得就近选了一块墓碑,削下一块平整的石板在上面细细写下刚才一眼所见的六七十字。
颜子虚忍不住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记性不错,字更不错,比我的好看多了。”
玄无玄见他不禁又要咳嗽,白了一眼道,“你可得算准了,要知道你的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我的箫还等着你去送呢。”
颜子虚听出话中关切,涎着脸笑道,“是是是,吃过一次亏了,自寻死路的事我不会做的。”
玄无玄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现在已经是已死之人,三魂七魄只有一缕命魂,连半点忙都帮不上。”
颜子虚赶忙说道,“哪里的话,你不是在帮我记下那些拗口难懂的古字么。”
“写写字而已,又不是写书,再说我早不是人,也只能替你做这些事了。”
颜子虚知道她借自己说过的那句写书不是人做的事来抱怨自己不按她说的老老实实去重组门闩上的字,嘿嘿讪笑了几声道,“放心,我既然选了这条路,自然有我的办法。”
见玄无玄疑惑的看着自己,颜子虚又道,“神物祭炼只是小成,如果能完全融于昔我剑,想必威力一定成百上千倍暴涨,到时还不切豆腐一样把那根劳什子门闩劈个稀烂。”
“那你为什么不等到完全祭炼成功再试,非得弄到自己受伤。”
“小成就用了我三个多月时间,我这不是想着早些脱困,好去寻了那比我还不如的肉脚兄弟,再一齐去帮你送洞箫么。”
玄无玄不理会颜子虚的讨巧话,叹道,“你那兄弟还真是好福气,亏你这般惦记。他也是无矩了吧?”
颜子虚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嘿嘿,他是被我硬拉来陪我的,前几天才进至虚。”
见佳人眼里泛起不解,颜子虚急忙解释道,“你放心,他命好得很,身上虽然没有神物,却有一滴,不,应该说是半滴夺天境的心血,人又鬼精鬼精的,吃亏送死的事必定不会做的,搞不好我们再见到他时已经比我更早脱困也不一定。”
玄无玄听到我们两字神情一黯,半晌才轻声说道,“我这缕残魂是因缘际会之下和这处寿藏之地的禁制小半融合才活到今天,你如果脱困,自行离开便是,我不一定能随你离开,弄不好一出那门就会魂消魄散。”
颜子虚看她说得凄婉,不由得有些胸闷,索性转了话题宽慰道,“放心,我总想得出法子。再说带上你去找你的后人,总比我一眼抹黑无头苍蝇似的乱找容易。你可别以为我还跟三月前的我一样元气匮乏,我说过要把这处死气沉沉的天地换个模样,如今既然不急在一时出那道门,总得兑现给你看看。”
说着颜子虚握住昔我剑走开两步,将剑往地上一插。
……
……
【PS:这章的章节名是句如鲠在喉的大实话。以前看书的时候不知道,现在亲自捉笔写了才有感,那些熬不下去半路太监的写手,实在是大解脱;我等继续码字的,只不过是不求解脱求圆满的笨蛋罢了,像颜子虚一样,如果最后一剑劈不出个路来,就被那篇文章弹死拉倒吧。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