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觉得,我的修行进境实在是太快了点?”
由失神的状态恢复过来,颜子虚听得叶似锦话里不带虚假奉承,开口问了句听起来有些欠揍的话,好比是别人夸你长得漂亮时,你还涎着脸问哪里哪里一样。没有谦虚的意思,而是真的想知道哪里漂亮。
“嗯。”叶似锦点头,“颜兄修行的天份,在书院几位先生里,也该是数一数二的。”
叶似锦答的数一数二,有两层意思。姬烽火这个公认的天才已经作古,若算上他你只能第二,不算他你可算第一。
颜子虚知道他所指,说道,“都说洞玄是第一个槛,无矩是第二个。我很想知道,等我到了无矩这道门槛前的时候,老天会让我怎么稀里糊涂跨过去。”
话锋一转,带上几分无奈,与先前的无耻欠揍判若两人,叶似锦不知该怎么接话,蹙眉嗯了一声,尾音抬起老高。
“不久前我在睡一觉就入了圣阶,也就是你们说的洞玄;后来被打回原地却又在得到昔我剑的同时斩入至虚。我的人生是海啸里的无数巨浪,起起落落都不是常人能想象的。如果明天我又被打回洞玄或是直入至虚巅峰,你不要觉得奇怪。”
“进三退一,破阵和下棋都有类似的道理。”叶似锦想了想,说了个他自认还算恰当的比喻。
颜子虚鼻子里哼了一声回应道,“我是人,不是马前卒或象棋子。让我修行境界上下不定也就算了,还拿我的回忆练习烹饪,随便抛洒油盐酱醋,就不行。”
见叶似锦对于自己的比方有些不解,颜子虚解释道,“我们家乡有句俗话,叫调口味,意思就是逗你玩。”
将人心的感悟融于情丝修行,一下进入至虚中品境界后,颜子虚才知道自己心里那口闷气实在是憋了够久。很久前对孟罗说过的那个许愿的小故事重新回想起来,倒真有点像是自己命运的风格。
“难怪你说要请我杀了那个在背后摆布你的高人。”
“杀不了,就算打断一只手也是能解气的。”颜子虚眉头紧锁着回答。
看到他认真的样子,叶似锦半开玩笑的说道,“你想报复那个在暗处摆布你命运的人,自杀未尝不是个捷径。重要的棋子自暴自弃不玩了,想必一定会很让人失望。”
无脑且无良的建议让颜子虚仅仅犹豫了两秒便抛于脑后,笑骂道,“你这个提议倒是挺符合酒肉朋友的身份。”
叶似锦同样苦笑着,“让酒肉朋友去杀人,还是那种用脚趾头想都有几层楼高的人,这种提议我居然也会同意,也不知道是你内心太无耻还是我本性太纯良。”
“无论是我来的那里,还是现在所处的九州,身边就没有什么正常人。孟罗和宁安宁是,你也是。”他笑着揽过叶似锦的肩头,往秀雷替他新建的住处走去。
“我哪里不正常?”轻眉淡眸的男人开始叫屈。
“好好的胖子不减肥,也不知道你怎么把那身肉收紧的。”颜子虚打趣着,边上下打量,像是叶似锦把肉藏在了身上某处似的。“要是在我哪里,你一定是家喻户晓赚得盆满钵满的减肥名人。”
“我知道你是现世来的。虽然我没去过,不代表我以后不会去。师父说过,等我什么时候到了夺天境界,就自然知道怎么去,也会知道该去干嘛。”
“你师父是夺天境的高人?”
叶似锦摇摇头,答了三个字,“他死了。”
两人站在顶楼,各自沉默了很久。
“算起来我师父很多。”颜子虚想到归藏仙府里靠阵眼灵气才勉强活下来的几位以及连面都没见过的智生,也有些感触,“真正教过我的却是死了几百年的一个花花和尚。”
左慈给颜子虚的感觉很特殊,以至于他始终将其视为朋友,甚至是兄弟一般的感觉。摸着怀里揣着的那个蕴含了时空规则的藏经珠,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因为自己而白发的少年现在究竟在何处,身边是否也有朋友一齐喝酒,随意说着漫无边际的话。
“八散人的威名很多年前就举世尽知,我那师父却刚好相反,即便我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知道。”叶似锦抬头看着夜幕说道,“他毕生都如同那枚看不到却主宰这方世界的暗月。”
“你很崇拜他?”
“不。”叶似锦摇头不已,“恰恰相反,我对他,只有敬畏。他给我说过的最有人味的话,刚才我已经说给你听了。现在想想,那是他唯一对我的未来意有所指的话。”
“就那句去现世?”颜子虚很是好奇,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不应该吃惊,能创下大雪山这个神秘刺客门派的人,性格冷僻孤绝才说得过去。“现世里到底有什么?”
“谁知道,也许是永生不灭的秘密吧。”叶似锦笑着随口答了一句。“你从现世来,应该比我清楚哪里到底有什么。”
颜子虚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说出现世比九州多了些什么,即便这里没有而现世具备的,似乎也不是夺天境的高人们会看得上的东西。他无奈的说道,“我在那里被孟罗,也就是我最好的朋友说成间歇性忧郁症患者,带有严重自杀倾向。在我看来,这里比现世更让我自在。”
叶似锦想到什么,忍俊不禁的打趣道,“难怪你会来这里,还弄出这么多事情来,如果真有操纵你命运的那个人,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你在现世里因为某个说不清的理由结束生命吧。”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就是来这里找他算账的。”
想到那个戴着面具的虚若倾全力一击的恐怖情景,叶似锦在心里估计了一下,最后颓然的给出即便有时间结完黄道十二宫印也恐难抵挡的答案,他接着说道,“你就不怕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不答应?”
话语如刀,直戳颜子虚心窝。
两人这几天来一直互相避开的话题,这一刻终于被挑穿。
颜子虚想了想,等了半晌说出一个很没说服力的答案。虽然叶似锦觉得这个答案是事实,但听起来却颇有几分可怜意味。
“虚第一次出来时我完全失去自我,第一次杀人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可几天前他出来面对你时我看得也记得清清楚楚,可见此消彼长。他若是能一把将我扼杀了取而代之,就该趁早。”
说到这颜子虚甚至做好了下一秒就被身体里另一个存在取代的最坏打算,然后数个呼吸之后,与叶似锦好奇眼神相对的依旧还是牙关紧咬的自己。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原来你要我帮你杀人那番话也是说给他听的。”叶似锦盯着他说道,“小孩子总说长大以后要如何如何,大人们听了都只是笑笑,你知道为什么?”
颜子虚知道他的意思,“你是说小孩子的话都是些天真的梦想?”
叶似锦按着栏杆叹了口气,说道,“是啊,百分之九十九都不会实现。也许是因为戴面具的你出场过于隆重,吓到了我的缘故。今天晚上打击你的话也说得多,不在乎再多一句——什么时候你要是真的能嗖的一下跨过无矩那层槛,我才会相信你就是那百分之一。”
颜子虚苦笑说道,”我可是颠倒和尚和林婉儿说过的那个背负九州命运的关键之人,你对我也太没信心了吧。还是你觉得那个家伙才真的是……”
颜子虚正随口说着,却从叶似锦脸上的担忧表情读出他内心所指,顿时后半句堵在了喉咙眼里怎么也说不出来。原本是打趣的话却变成向自己头上浇下的一瓢冰水,使得他浑身发凉。
半晌后他才把眼睛看向缨柠等三女所在的楼榭,突然发现一下子迈入中品境界的高兴已经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