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之间的谈话很少有女人爱听,即便遇到爱屋及乌愿意倾听的,又很少能懂。
望千寻和惜秀雷被缨柠拉着躲在最靠近湖边的一处三层楼上,临窗望去,不远处两个男人的情景一览无余。最钟爱“倾听”的缨柠不时小声给望千寻复述两人的谈话,显然又擅作主张当上了颜子虚根本防不胜防的心声窃贼,她知道若是颜子虚真要防她,她根本无法打开颜子虚的心扉,而偏偏颜子虚心柔耳软,所以缨柠自然是不把他的叮嘱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把颜子虚当做了闲来无事可以随意开关的随身听。
秀雷听到喝酒吃肉这句时脸上露出笑容,虽听不太懂其中深意可觉得好玩;缨柠却是啐了一口,也不管颜子虚此刻根本听不到,用对白痴说话的语气嗔怪道,“你是傻瓜啊,站着不动让人砍,再坦诚相待也不能拿命赌吧。”
望千寻是三人中最着急的,根本没有剑灵那般自在,还能笑得出来。她蹙着眉推攘着缨柠的肩头,急切的说,“那你快去帮帮这个傻瓜啊,叶似锦这家伙居然至虚巅峰的实力,难道不怕他俩玩真的,颜子虚出事?”后面这句她也是对着秀雷说的,那把昔我剑被定在空中嗡鸣轻颤,剑灵却还笑得出来,实在是有够缺心眼。
“主人要我去,我就去,他不召唤我,秀雷不敢去。”
一句大实话从少女口中说出来,更让望千寻恼火。
目光转到缨柠这边,最为娇小的英招化身是她们中最强的,可缨柠也有样学样的摇头。
“不行,我偷听就是大罪了。那家伙最宠的秀雷妹妹都不敢妄动,我跟着她偷听已经是沾光,要是横插一竿子,肯定会被骂死。”
缨柠委屈的看着瞪大眼珠无辜的看着自己的剑灵,突然发现少女的可爱眼眸竟然是青绿色的,从瞳孔中央最深的墨绿一直扩散到最边缘的淡绿,不禁想着自己深黑色的眼珠颜色心里嘀咕,那家伙是不是就喜欢这种又萌又懵的可爱类型?
望千寻打断了她的走神,“真的不能帮忙?”
缨柠摊开手无奈说道,“妈妈的头发送给他后,我都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的操控,仅仅有一丝极微弱的血脉感应,唯一能做的也只能偷听而已。”
我难道会告诉你们我还能偷看,还有最后一张压箱底的大牌?缨柠心里哼哼着,看着身边两个已经情同姐妹却又是争夺男人的强力竞争者,脸上做出遗憾的表情。
两人哪里知道小小英招有这么多隐秘心思,惜秀雷看到望千寻发自内心的着急,纤手抓住窗棂用力攥着,便出言安慰道,“姐姐别担心,主人这样做,总有他的道理。”
缨柠应和着,目光重新落在湖面上一动不动任由叶似锦靠近的那个男人身上,心想但愿你就跟你的剑灵小侍女说的那样有了应对的办法,否则白泽那两根切金断玉的手指要落在你身上,哪怕你不愿意,我也会亮出我只能用一次的底牌,用妈妈给我的那个能力帮你的。
三个女人,三种心态。从盲目的信任到焦急忧虑,以及平静之下的蓄势待发,组成了湖面即将上映的好戏仅有的观众席。
……
颜子虚没有丝毫察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缓步走近的叶似锦身上。英姿勃发的白泽神兽头上双角峥嵘曲折如刀,跟叶似锦的手指一样泛着淡淡的玉色光芒,它鼻孔里呼出的气息就像阵阵白色冰雾,又像是极细微的钻石粉末,反射着月光而显得绚烂无比。
讶异于自己在这时还能留意到这种旁枝末节的小事,颜子虚忽然想起现世里曾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那是九处大楼被宁安宁借了改造的名义刮敛那些大腹便便的董事的时候,颜子虚负责监督大楼唯一的外墙改造工程,包括贴墙砖和更换所有的窗户玻璃。当一叠十片足有两人高的巨大落地玻璃被吊起正要送到最高那层安装时,意外发生。
吊装绳索松落,十片巨型玻璃瞬间散开,在数层脚手架上撞得粉碎,变成一场碎玻璃雨急速坠向地面。
偶尔才来工地应付性的查看一次的颜子虚连安全帽也没戴,正懒洋洋的溜了一圈后走出大楼。惊呼声和玻璃碎裂声响起时,他只来得及抬起头,看到那场“雨”已经在他头顶三米不到的距离。
没有呼呼的风声,不带任何杀气,千百块镀银的碎玻璃就像此刻白泽鼻翼旁不断呼出的冰雾般,反着晶莹日光,要将他的身体同样切开千百块。
颜子虚只觉得三米的距离就像三光年,时间足够他将每一块照映出他模样的镜子一一欣赏。大大小小的镜子碎片旋转坠下,镜中景象不停变花,而千百个颜子虚的脸就走马灯一般逐一在不同的镜面上闪过,那种奇妙的情景,让他至今难以忘却。
不知是第一次从这么多镜子里看自己的景象让他心神震撼忘记了闪躲,还是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他根本来不及闪躲,在楼顶发出惊呼的数名工人目光注视下,在千百残破镜面里千百个自己的目光注视下,颜子虚怀着很平静的心情淋了一场很特别的雨。
结果也很特别——毫发无伤。大大小小的碎玻璃都很遗憾的与他擦肩而过,就像颜子虚根本不存在于那个时候那个地点,在几名工人眼里根本不可能躲开的玻璃雨,只是徒劳的在地面上纷纷撞个粉碎,清脆而密集的声音里,颜子虚低头看了看脚下晶莹飞溅的玻璃渣,保持平静面容,抬头对着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工人说了句,“下次小心点。”
看着他抬脚小心翼翼离开那片玻璃碎末铺成的池塘,一个工人脚一软从脚手架上滑落,幸亏事先绑在腰间的安全绳拽住了他,身边几名工友赶忙七手八脚的把他拉了回来。
现在脚下同样有一块莹白的冰,就像当时撞得粉碎散落地面的那层玻璃,颜子虚心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忽然回忆起那幅场景,越发不再担心,放空的心里带着旁观者的心态,悠然而平静的等着,就像那时仰头平静的等待那场玻璃雨。
如果命运让你避无可避,那就是她希望你不要躲避。
与那时看到千百个自己不同,他只在越走越近的叶似锦那淡蓝的眼眸里看到两个自己,宁静得就像叶似锦身后朵朵绽开而凝固的白莲。
他此刻清楚的感知着叶似锦的每一刻心思变化,白泽的气息看似不变,在玄空望气诀里一人一兽的气息却无时不刻在发生细微改变、反复。
处于绝对上风的轻眉男人虽然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不变,心里却像处于下风般每一刹那都在思索挣扎——这一指,究竟要不要递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一切似乎悄然发生了改变,刹马镇的刺麻、路途上的闲聊、三叶城的骰子,铁木城的夏日祭……所有的这些再加上那张十七字桃花贴呈现眼前,原本坚毅如亘古不化的大雪山一般的心思,终于在颜子虚平静宁和的那双眼睛前出现了一丝动摇。
莫非,命运注定我真的该和他做一场酒肉朋友?
叶似锦始终半悬于肋下,两根笔直如剑的手指,终于有些向掌心蜷缩了一丝。
颜子虚敏锐的察觉到这个细小的动作时,忽然心底里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叹息声。
【我的兄弟,莫非你真以为这个人是那种会轻易改变既定目标的人?】
刹那心神电闪而过。
转眼间,那只白泽头顶错节盘根如无数匕首交叉而成的双角上玉色光芒大作,巨大的神兽一跃而出,头颅微垂,而两丛锐角却像是十余把长短不一的尖刀,直刺颜子虚的胸口!
银色的兽目死死盯住依旧呆立不动的目标,可瞳仁里的那个身影,脸上却不知何时覆上了一张勾勒有数条黑色纹路的白色面具。
那漆黑纹路看上去,飘逸鬼魅,仿佛一只洞晓苍生的魔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