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在路上,却不知去处,适用于某类公路电影大纲或是描述那些垮掉的一代,以及正身体力行为这句断言做出具体表象的孟罗。他听不到白衣旁白,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的一切都被某人借由那枚悄悄动了手脚的海萤珠,清晰的反映到热港之梦号上,那个凭栏眺海的年轻男子心头。
努力划动双手,双腿并拢如鱼尾般节奏踢动,左顾右盼寻找似乎昨晚一夜间全部消失不见的海兽无果,他懊恼的停下来,寻了一块珊瑚坐下,就这么托腮曲膝摆出一副苦逼神态,开始寻思要不要拿出那颗蜡丸来试试威力。
已经猜到跟昨晚老爷子迸发夺天境界气息修复天涯明月刀有关,已经不能埋怨他人,他只能暗暗腹诽某个显然早已猜到这个结局的师兄不肯出言明说,似乎早猜到他会走到这一步,故而催他早些下水。
掏出那颗鸽子蛋大小的白色蜡丸,他心想,那两个人都知道,老爷子料想到修复天涯明月时必定气息泄露扰乱元气驱散海兽,所以才交代做了这颗药丸,那两个无耻的家伙却宁愿眼睁睁看着我游出几十里,早知道下水就捏碎药丸,再不济也能逃上船去。
海流静静拂过全身,头顶上方那枚临近中午的烈日透过蓝色水晶般的海水看起来,是一个即便直视也不用眯眼的白色模糊光斑。三根指头把玩了一下那颗蜡丸,正要用力捏裂之际,一抹红光闪过他眼角。
霍然从礁石上起身,前几天跟海兽打过几天交道的孟罗很清楚,在茫茫碎玉海里不会遇到只是想问路的陌生人,那些荒阶海兽饿极了,什么都敢扑上来咬。只是当他把目光投射到红光来处时,却不由得呆住了,差点没被倒吸的一口海水呛个半死。
红绡薄纱如云似雾,轻飘飘的笼在一具绝美的雪白身躯之上,不像是衣裳,倒像数圈随着海流不停变幻出奇妙弧度的朦胧光线,笔直的长腿垂立水中露出绝大部分白腻,霜雪赤足之上唯独大拇指上点了一团朱红,最为奇妙的那一袭长长红发斜向头顶上方荡漾开,不时变换形状,倒像是海水被点燃了一般,也不知适才掠过他眼角的那抹红是那身媚艳红绡、还是那头静静燃烧于碎玉海中的晶亮红发。
孟罗只觉得时间一下停顿,傻傻看着那名女子如同一朵红莲般缓缓至水面降下来,手中捏着的那枚白色小蜡丸也不由自主松开,飘浮于身侧水中。虽然没有见到羽婵娟那般心神撼动痴憨傻笑,却另有一番惊艳心情溢于言表,苦于不能开口,否则做小混混的习惯涌上来,免不得故态重发又去调戏几句。
另外两个阻止他冒昧上前的原因是被红绡女子握在手里那支金色矛枪,尽管看上去如同一枚放大的绣花针一般纤细秀气;而游弋于近旁的更有一只体型超过五米的锤头鲨,T字型的脑袋两侧两颗大眼珠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敌意,张开的血盘大口里黯淡的白牙衬着暗红色的牙龈,透出森森寒意。女子站在这庞然大物身边,显得格外秀巧。
她好像特别钟爱红色,天鹅般修长的脖项上一颗圆润的红宝石被一串珍珠链固定在锁骨中间的凹陷处,正是这全身上下唯一的珠宝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将一波波红色光晕以她为中心,推向远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女子的眼神比身边那只鲨鱼温柔不了多少,冷然的将矛枪举起,指了指孟罗然后又指了指海面,要表达的意思简单直接。
醒过神来一把抓住身畔正要随波逐流而去的小小蜡丸,孟罗一蹬脚下礁石,浮出水面。
红绡女子站在鲨背上,冷冷目光盯着孟罗,带着沙哑诱惑和少许古怪口音的奇特嗓音响起,“你是谁?昨天夜里附近的那场元气爆炸跟你有关系?”
孟罗侧着头站在海面上,虽然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做的,但是以洞玄初境的他也能察觉出一些异样,反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一副讨打模样。
女子哼了一声,“你们这些陆上人就是喜欢闲着无事弄些事情出来。我若是跑到你家牧场里弄些大动静出来,将那些长了四条腿的东西吓得乱窜,你会不会开心?”
早听宁安宁说过海族的故事,所以孟罗脑子里才会生出蚌女人鱼的遐思绮念,如今居然巧不巧真让他遇上一名听口吻就该是海族的女子,他顿时心里生出好奇念头,也不管对方已经很不高兴,昨晚的元气异动说到底也是因他而起,他盯着红绡女子耳后,似乎要看清红发后是否真掩盖着传说中的鳃片。
“你不会真的是海族人吧?我怎么没看到鱼尾或鱼鳃?”侧着走了两步,几乎确认了女子耳后并无任何不同后,孟罗有些失望,心想着宁安宁那厮肯定又是在耍他,转念一想自己也能在海底呆上一天一夜安然无事,想来也许海族有鳃有尾的故事肯定是白衣在装行家胡扯。
女子眼神带着一丝恼怒,手中金色矛枪再次举起对着孟罗,厉声说道,“海神在上,老师说的果然没错,陆上人都是粗鲁无礼的货色。”
“严格来说,海洋才是你们的地盘,昨天就算天地元气变化得厉害,也是在海面之上,跟你有什么关系。莫非我在你家门外放了个屁,你也要怪我臭到了你么?”孟罗涎着脸,说着“名副其实”的粗鲁话。
“你……”女子身上红绡无风自动,两条修长雪白的大腿再度若隐若现,孟罗逮着机会故意瞪大眼珠饱了一顿眼福,也不知道为何,他就想逗逗这个陌生女子,看她冷如冰霜的脸上露出丰富表情,就像是莫大的乐趣一般,可见连续几天在海里捕杀海兽的枯燥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极限。
好容易镇静下来恢复冰冷面容,女子保持矛尖指着无礼男子的姿势,淡淡眉尖蹙着,喝道,“我以海族东路巡守先锋的名义,责令你退出碎玉海,并承诺不再随意搅动天地元气扰我海中生灵,否则的话……”
“你就不客气了是吧,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不喜欢女孩子对我客气。”孟罗笑着摊开手摆出任你鱼肉的模样,还挑了挑双眉,挤了挤眼。看到女子气的脸上红白一阵,孟罗拿捏住女子爆发的边缘伸手拦住了她,“慢着慢着,我还有事要说。”
打量了女子脚下那只显然不是寻常鲨鱼的锤头大鲨鱼几眼,孟罗问道,“你老师说我们粗鲁无礼,而我师兄告诉我海族人都是鱼尾鱼鳃,显然他们都说得不对。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显然是个讲理的人对吧,我就想问问,你脚下那条大鱼,是不是玄阶?”
虽然不知道孟罗这句话从何而起,但是看到那不良眼光谁也知道没安太多好心,少女怒叱了一声,“油嘴滑舌的家伙,还想打我莎莎的主意?!”
金色矛枪化作一条金线,带着一抹红云向孟罗袭来。
极为养眼的扑击身姿,孟罗心里赞了一声,心想这海族兵将中的男性真是幸福,想起热港见识到的那些终日泡在酒罐中游走于青楼门外的雇佣军士,他不禁叹道,这差别也太大了。
天涯明月带着一抹耀目光华出手,叮的一声轻响,半截枪尖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擦着孟罗脸颊落入身后数丈外的海中。
又惊又怒的红绡女呆立当场,惊的是孟罗手里突然出现的这柄长刀,怒的自然是一刀之下金色矛枪就像豆腐做的一般短了四寸。“你……”这是她第二次被气到说不出话来了。
红绡女子名叫聂冰绡,自小被海族大国师收为弟子,因生的娇俏动人被当今海族族长白知守瞧中。大国师见徒弟不喜欢自己那位胖的像条超大号刺豚的亲哥哥,无奈之下将其送入东路巡守,挂了个先锋名义。聂冰绡其实并不是海族血统,却自小在骨子里把自己当做了海族女子,被大国师白鹭发现时才三岁,身上仅仅裹着一条红绡躺在一个大木盆里冻的小脸煞白,故而才有了聂冰绡这个名字,至于姓聂,不过是白鹭对于——冰绡的父母——狠心的陆上人无数孽缘之一的无声叹息罢了。
“我也没想到刀这么快……”孟罗有些不好意思,嘴唇里挤出一句实话,却被女子当做另一种讥讽。她看着师父赠送的矛枪一下短去数寸,成了秃头,又惊又怒变成又气又急,近些年来原本为了避开白知守而习惯的那张冰霜冷脸再也保持不住,双目泫然将泣,嘴角都在隐隐抽动。
孟罗跟颜子虚一样最见不得这种场面,加上他本就没有要削断对方矛枪的意思,无心酿错让他一下子也将原本刻意装出的混蛋模样丢到了九霄云外,一时间两人各自显露真性情,两双眼睛不约而同盯着那削出斜斜一道椭圆的矛枪断面,皆是无言以对。
看着女孩子眼眶里那点晶莹泪光马上就要掉下来,孟罗无可奈何的迈近两步,小声试探着问,“要不,我帮你修好它?”
聂冰绡不过知微巅峰,连凌波的本事都没有,只能借了脚下那只昵称叫做莎莎的鲨鱼才能站立海面,见孟罗踏在水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知道遇见了师父口里说过的洞玄境高手,被孟罗气得昏头本想仗着矛枪之利给他点颜色看看,谁知孟罗更擎出一把她根本看不懂的天涯明月来,一举削断了自己心爱的武器,当下心灰意冷情知说不过也打不过眼前可恶男人,见他居然低声下气过来求和,女孩子倔拗脾气涌上来,气呼呼的骂道,“你这傻子模样,也懂得修复兵刃?”
孟罗不好意思跟她再胡说鬼扯,只是嘿嘿笑着,一边将天涯明月收入体内,摸着脑袋说道,“说来怕你不信,昨天我这把刀就跟你这矛枪一样,也是断的。”
“真的?”聂冰绡实在心爱这柄武器,自觉生平喜爱的三样东西就是师傅、莎莎和这柄被她取名叫定海针的矛枪,见孟罗如此肯定,心头总算找到了一丝依靠般,心想着她本来就是借由昨夜元气异动海兽惊散为由背着大国师白鹭偷偷溜出来,不然一介海族东路巡守先锋孤零零一人仅仅带了条大鲨鱼,也实在是寒碜了点。
“你真能修好它?”聂冰绡收起哭腔,认真的问道,心想你要是现在反悔我就跟你拼命,见孟罗依旧肯定的点头,她这才放下心来,心想就当既然元气异动与这人有关,就当深入虎穴一探究竟吧。找到了一个回去后能对师父好歹有个交代的年轻女孩,再次以威胁口气说道,“要是你不能修好,我就……”
孟罗连连点头,苦着脸无奈接话道,“知道了知道了,不客气是吧。”
女子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复又马上收敛神情变回那副冷冰冰神态,指着海底的那只纤纤手指皓白如雪,只是语气再不可能像先前那般冷厉。
“你去给我捡回来。”
见孟罗老老实实一个猛子扎入海底去寻那枚断掉的矛尖,聂冰绡才意识到自己的口气,竟然有两分撒娇的意味,不由得朝着海面下那条身影轻轻啐了一口,脸上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