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

第一百五十九章 左手苍生右手诸神

【病好了,恢复正常更新,感谢各位能继续看下去,还有仇天替我写请假条】

当晚两人没有赶回细柳营,住在焰门关休息,对于傲狠的建议颜子虚并无不可,不停刷新对于九州的新印象,各处风物是最大的推动力,其次才是比现世更为的古怪人情。坐在雄关最高处的城楼屋脊上,他不禁想起现世里的一句俗语,你在楼顶看风景,你是看风景人的风景,不过那时他觉得这是对榨取每寸地皮潜力比拼层数的建筑商人的暗讽,现在想来这句话更有些哲学意味。不知道四师兄知不知道哲学的概念,他想。

傲狠拎着个酒壶,悠哉的小口吊着酒,坐在他身边同样带着敬畏的神情看着月夜的沙漠,灰色的头发在半圆月亮下如同新编的蛛丝般闪闪发亮。

“说说你老家的故事吧,今天细柳营看你听扎卡唱歌时有些走神。”

颜子虚接过酒壶,尝了尝味道,比起蛮蛮的刺麻酒更淡一些,“我以为军营不能喝酒。”

“当规矩是你定的时候,偶尔破例只会有人奉承你不拘一格。”灰发男人躺在白灰的瓦面上,手枕在脑后,脸上舒坦的表情好似躺在最柔软的大床上一样。

“军营也有拍马之人?”

“就像哪里都有扬州商人。”

颜子虚想起青州的脏话,不禁莞尔,“你们青州骂人的话可不算狠。”

看到傲狠闭上眼睛任由发丝飘舞,颜子虚说道,“我听过一个传说。所有活着的人总有一天将要遇到一名骑着大灰马的女子,那匹马强壮得可以驮起最有力的英雄,宽容得可以背负最卑微的小人。大灰马膝盖和趾部的鬃毛和那名女子的垂地长发一个颜色,像是雨后月夜里沾着露珠的蜘蛛网一样闪闪发亮。”

灰发男人睁开眼,转头看着他。“我本来以为你会说个少年遐思的夏日传说,怒马轻衫,折花邀美,没想到你居然借我的发色说奶妈哄小孩的睡前故事。”

“虽然说的是死神,也可以算我送你和嫂子以及未来孩子的第一份礼物。”颜子虚笑笑,又抿了一小口酒。

傲狠坐起来,“我也算是半个青州人,逐渐习惯了哀愁森林是自然女神的御花园的说法。很多年前郁垒沙漠本就是青州的一部分,寸草不生之地和茂密森林就是两个个性完全相反的孩子,自然女神离开这个世界,铁木城和龙庭决裂,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关键在于,若这个讲法有根据,九州有九位主神,那祂们现在去了哪里?把孩子丢下不管可不算好母亲。”

傲狠的话里似乎有几分当保姆的怨气。

“九本来就是极数,说有九位主神,可能是个好意头吧。”颜子虚没有接傲狠的话,在他心里始终存在着一种避讳莫深的感觉,不去开口随意谈论神祗。

“大概除了扬州人之外,他们只膜拜钱,每处都有自己信奉的神祗吧。”傲狠拿过酒壶痛快喝了一口。“你信不信梦?”

“嗯?”颜子虚有些跟不上节奏,本来想问问诸神的名字,也就此作罢。

“婉儿经常做梦,虽然她不修行,有些事却比我们这些人看得更通透。她说是自然女神托梦给她,我起初不信,但是她居然连续说中了很多事情,比如这些年神眼湖水位的下降。”傲狠笑着自嘲,“家里有个灵验的半仙,你说我哪里还能忍受那些糊弄民众的神棍。”

颜子虚点头称是,看到他眼中温柔深情,心中再次感叹,何须河东狮,自有绕指柔。

“我也做梦。”颜子虚想起乘着风厌在夜空中飞向它们的归属之地的梦境,一个很难让人忘记的梦境,不同于以往的梦回忆起来毫无颜色,这个梦五彩夺目,恍如真实经历。如今娜美应该还在九处地下鸟巢里吧,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想起来他突然觉得对于每个身边的女子都有类似的承诺,甄洛的九尾真身和娜美的道阶双镜……说过的这些话被流星般划过她们身边的自己统统抛于身后,变成快船后维系的冲浪者,在时间的河水里追逐前方永远不会停下的引领者。

不知道为何有这种比喻浮现心头,他摇摇头似乎要把这些悲观念头逐出脑海,你不是命运,她们不必一直苦苦跟随你,只因为你那一时间兑现不了的承诺相牵……

然而这些自我安慰没有用处,那些日子的相处,颜子虚了解甄洛和娜美。即便自己这艘船不能动了,坚强倔强如她们或许反而会冲到自己前面,就像梦里的巨大风厌驮着自己坚定前行一样。

至虚境已是风霜不侵,身边石瓦逐渐染上银白,也不知是月光还是寒霜,颜子虚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感叹,然而像不知道究竟是清冷月色还是眼前苍茫沙漠的影响,那些酒像是倒进一个无底深渊,更显得说不出的空荡。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反而更显出彼此相似的感受。真正的朋友是在一起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的人。见面不过一日光景,颜子虚只觉得眼前这斩过无数人头的灰发男人和坠剑峰上的白发少年一样,截然不同的个性,却同样能不经意间产生共鸣。

“婉儿不能修行,却是古书里说过的感天者。不久前她说过她做的一个梦,我第一次看到她醒来后泪流满面——天裂之时,神泪干涸,九州累卵,逢源者左手苍生,右手诸神。”傲狠将手中空了的泥酒罐小心翼翼摆在瓦面上,使其不至于滑落楼脊,继续说。“她说的话我听懂一半,这个逢源者,你怎么看?”

“古书里没提过?”

傲狠摇头,“感天者偶尔能在梦中窥得一星半点未来,每次都以耗费大量心神甚至寿命为代价,我有时倒是宁愿她没有这个能力,做个普通女人慢慢老去。”

看着身边放纵岁月刻刀在额间留下细微痕迹的师兄,颜子虚说,“那就不要用这种能力啊。”说完才明白自己说了个很白痴的建议,当初梦中破洞玄,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何况林婉儿是根本不懂修行的普通人。他尴尬的笑笑,傲狠没有在意,知道他已经知道答案,继续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师兄你不会认为我是逢源者吧?”颜子虚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手一摊。

“能作为中天书院最小的师弟,已经是修行界的一块响当当的牌子;当了云州密使,见证了我和龙庭的赌约,左右逢源用在你身上实在是不过分。”

见傲狠挑眉,颜子虚说了个重点,“可我只是一介至虚,哪里有左手苍生右手诸神这种造化命格吧。”说着颜子虚心里一咯噔,想起在万千水母飞向天际的古怪梦里,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能举手间瞬杀严貂珰的虚。

想到还有个至今蛰伏于体内的虚,他很不自在的揉了揉肩膀。莫非当我是他的画皮吗?

“看得出你有秘密和心事。”

此时颜子虚并没有顺着傲狠的话说出些迷茫青年的装逼话,例如朝着大漠喊一句岁月是把杀猪刀之类,他是个喝了酒嘴反而更紧的异类,那罐灼喉炙心的液体浸不透他心里坚硬如焰门关城墙的厚厚块垒,只是在青石表面染上一层如墨的浓黑。

“以师兄的见识,有没有听说过某位浑身黑色火焰,光凭在人心中的意识投影就能杀人,还能随意将人复活的存在?”他问的是如鲠在喉的那个黑影,得知天魔的消息后,在心里总觉得两者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傲狠想想摇头,“照你说的,只怕已是五境之外的大能,近乎于神的存在。”

“不会是一宫一院两阁三府的大人物?”

“不可能。夺天之上步步维艰,若是出了一位这样的人物,九州之上早已经闻名遐迩,不可能不知道。”

“到底什么是夺天?”颜子虚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夺天地之造化于己身,迈向永恒。”

傲狠说得玄乎,不过永恒一词很好理解,颜子虚皱眉答道,“既然是迈向,那就不是。在书院听说单单夺天一个境界就有九步之遥,第十步又是什么,永恒?”

傲狠又摇了摇头,不过这次不是否决,而是表示他也不知道,“夺天九步之后能不能成为独一无二的神祗,我也说不准。这个问题,你该带着更多的酒去问左慈。”

笑笑后,颜子虚看着早已空空如也的酒罐,“他在哪我都不知道。”

“我心里只装了一个婉儿的青州,头发就灰了,左慈心忧九州,也难怪他少年白头。”

“青州可是你的,谁不知道。”

傲狠第三次摇头,“婉儿在哀愁森林里救了我,让我和这块土地结下渊源。哪怕她父亲林寿兀把青州做了她的嫁妆,终归还是她林家的。”

“嫂子不曾修行,如何能在哀愁森林救你?”

“是啊,现在我还记得她救我时的小孩子模样。偷偷雇了一辆大车,生平第一次独自迈出铁木城,就为了把奄奄一息的我从哀愁森林里拖回来。”傲狠的话带着自嘲和欣慰。

“所以你以身相许?”颜子虚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傲狠微微一笑算是默认,“我以为你会问为什么我会在哀愁森林里弄到如此狼狈差点性命不保。”

“你已经帮我问了。”

“相传哀愁森林里有一件堪比归藏仙府的洞天宝贝,我不过去寻宝而已。谁知道遇上一只英招神兽,差点没一口吞了我。那件宝贝如果我没猜错,已经被英招炼入双翼之中,所以难缠得很。”

“英招?”颜子虚想起许子将书里提过的某个片段,说道,“这神兽有那么厉害?连至虚境界都打得过?”

“我那时至虚初境,它得了那件宝贝,自然比我厉害。据说英招是自然女神看守花园的神兽,哀愁森林就如同它的家一般。当初没死算是命大,后来再去找,就再找不到那只英招兽了。”

见傲狠不肯明说,颜子虚只好老实追问,随了他的心愿,“到底什么宝贝?”

“自然女神的一根头发。”

见颜子虚不可置信的样子,傲狠大笑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要怀疑,连婉儿也说过总有一天我能再见到这根头发,不过是在某个至亲之人的帮助下才能做到。我原来一直不知道她指的是谁,我傲狠孤儿一个,唯一的几个师兄妹都不在身边,婉儿虽是至亲之人,却不可能助我,所以……”

颜子虚瞪着灰发男人,无奈说道,“师兄不会认为是我吧?”

“为什么不是?除了书院新收的小师弟,还有谁能陪我闯龙庭喝酒躺屋顶聊天,还有,共闯哀愁森林。”傲狠很是开心的又拿起酒罐,发现已经早已空了,不以为然的复又放下,“不过当前首要之事不是随我对付英招兽,为兄我另有安排。”

“不会比从至少是至虚巅峰的神兽身上找根头发更难吧?”

傲狠神秘兮兮的笑着点头,“书院弟子,当然得辩才无碍。到时你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