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有事,今天先4千】
陡峭的焰门关如睡虎静静盘踞在碎牙山隘口,雄关高屋建瓴,气势轩昂,南北二门上的门额内匾牌上分别嵌着天险、地利四字,城楼巍然凌空,吞风揽云,远眺百里,一眼望去郁垒沙漠尽收眼底。
并肩站在城楼上,颜子虚竟隐隐生出高处不胜寒的感觉,沙漠里白日烈阳焦燥,夜里却能将守城兵士的铁甲上凝出薄薄的白霜来。傲狠指着远处灯火所在,嘴里嗤笑了一声,“那应该就是旭日干的龙庭行帐了。”
“旭日干在三十里外设下行军大营,人马并不多只有一千左右,但探子回报,都是龙庭的精良近卫,所以我才让呼延灼回大营给将军通报。”
说话的是焰门关的驻守大将,细柳营的副统领雷盘,长得矮矮胖胖两腿极短,颌下一丛胡须像篷枯黄乱草。呼延灼就是满头大汗冲进营帐的那名士兵,瘦削身子像根竹竿,动作倒是敏捷利落,汗多却不见喘,显然很是适应焰门关的这种恶劣天气。
见顶头上司说起自己名字,呼延灼赶紧补充道,“白日里我已经带人去探过虚实,没等靠近三十丈就被守卫引弓逼了回来,只能远远看了人数,并不知道他们一行人的真实目的。”
“焰门关外三十里是不允许沙王部落士兵驻扎的,他们显然知道我和上任沙王的约定,但是踩在越界的门槛上摆姿态,可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事。”傲狠一手拄着雉堞,回头看着颜子虚微笑。“他们既然要试探我的底线,要不然我们两兄弟就入沙海探骊珠,也去称称旭日干的斤两?”
颜子虚没有想到自己到来激起了傲狠这么大的兴致,想到自己这位师兄其实早有狠辣搏命的名声在外,不由得有些苦恼。“虽然客人就在门外不去会会的确不好,可是师兄你不用整天把龙珠的事挂在嘴边上吧。我知道你其实是借龙珠拿我和郡主殿下的事开涮。”
“所有人都称其为世子殿下,唯独你不肯,中间必有隐情。我在青州这地方正紧把持得久了,难得有个人能陪我荒唐快意一下,师弟就不用推搪了。”傲狠在巍峨雄关之上却卸下了青州之主的冠冕,回复到书院四师兄的身份,颜子虚退一步他就进一步,好不开心。
“不怕嫂子在家担心你只身犯险?”
傲狠大笑,“我多年前斩杀林匪只身犯险破境,还顺带虏获婉儿芳心。百年光阴一眨眼,有些事想做就去做,怕什么。再说了,我不是还有你么,哪算只身?”
要尊重活的年头比你多的人,尤其是他的拳头也比你大的时候。
颜子虚无奈点头。
雷盘和呼延灼似乎对自己的将军有种近乎偏执的信任,除了呼延灼要求同去给两人看马之外,矮胖子一言不发,似乎傲狠不是去千军之中孤身来去,只是去见个朋友喝杯茶一般简单。
“也好,那群部落沙人也就有胆子对马偷偷下手。”傲狠同意了呼延灼的请求。“我可不想你捧着一颗龙珠走上三十里地。”
对于傲狠的冷笑话,颜子虚耷拉下头来不再反抗。
三人骑着马从焰门关南门走出,重逾千斤的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黝黑的橡木大门包裹着铁皮每一扇都有近两尺厚,无数的铁齿在门上幽幽反着月光。大漠的沙海被月神抚平成了一卷荒凉古寂的老羊皮画卷,龙庭行帐那边远远传来隐约的吹茄声,冷沁空气像是无数看不见的手扫过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颜子虚突然有些明白傲狠的用心——所有在喧闹纷繁的人世里长大的男人都该来一趟这样的地方。沙漠,是个特别的世界。
“郁垒沙漠是被自然女神另眼相待的又一个青州。”
一路上,傲狠只说了一句话,胜似万言。
一百五十步,这是平射弓发挥有效准度的最大距离,傲狠同样踩在了龙庭行帐的和平极限上,虽然身后只有两骑,却犹如带了十万青州儿郎随行一般倨然。
话语平静,他说,“去,告诉你们的王,傲狠来了。”
一名守卫用颜子虚听不懂的土语跟同伴说了句什么,便松开满张的弓弦,闪身没入黑暗之中。门口木架上的篝火跳动着,锋利的箭簇闪着寒光,颜子虚骑术不是很好,努力保持着座下的战马尽量安分不要乱踢蹶子,然而始终不能像傲狠那般跟坐骑如似一体,四蹄像是与广袤沙漠融成一体般,稳如山岳。
没多会一骑飞驰而出平抬双手示意手无兵刃,绕着三人转了一圈,用蹩脚的九州通用语说了句,“跟我来,王在等你。”
引路这人穿着件皮袍子,半个肩膀却露了出来,与青州纹身不同的,他的微黑肌肤上是用青紫色的油彩绘的图案,颜子虚极力想辨认却徒劳无功,有些像狼、狮子和狐狸的混合,也许是他们的图腾,颜子虚心想。全是猛兽。
龙庭行帐由三座小帐篷围绕一个大圆帐篷组成,傲狠侧脸对颜子虚说道,“很久以前我就对上任沙王说过,他的龙庭行帐像狼粪,但愿新王其他方面也能原封不动的继承下来。”
两人下马将坐骑交由呼延灼牵着,迈进主帐后,中间为首那名中年人浑身毛茸茸的狐狸皮裘包裹得像一个扬州来的皮货商人,傲然坐在一张巨大的狼皮上,右手按着狼头,两根指头在狼嘴里的两颗利齿上轻轻抚摸着,像是在摆弄最喜爱的玩具。
他侧头眯着眼瞥了一下门口两人,便不再看,端起面前小桌上的象牙杯子饮了口酒。
“看来我估计错误。”傲狠盯着他,歪了歪头,小声说了一句。
“也许他天生冷面。”颜子虚回了句不是笑话的笑话。
傲狠被他逗乐了,大声的说道,“旭日干,你摆一千兵在我焰门关前,不会就是为了喝酒的时候手不抖吧。”
赤裸裸的挑衅。颜子虚轻轻摇了摇头,看来傲狠先前说的关于塔娜,也就是那枚暖床龙珠的话,都不过是个借口。四师兄心里即便有九分信任自己,但终究还有一分刺在心里,自己的双重身份始终还是惹了一些麻烦。他这句话出口,即便是现任沙王打算做冷面笑匠,也不太可能了吧。颜子虚心想,师兄,你是要借眼前这个皮衣控玩一出杀鸡儆猴,好让我日后回去云州好交差吗?
旭日干身侧四名侍卫高矮胖瘦各不同,衣着风格也千奇百怪,各种油彩图案和腰带饰物不尽相同,不过,衣服统统都是皮的。四人不禁衣服跟随主子,连面部表情也如出一辙,都是木然好似刚才傲狠的话不过是营帐外的一阵马嘶风啸。
沙王的脸终于转向了灰发男人。四目相对了一会,两缕相似的笑意不约而同出现在他们脸上。古怪的中年男人对古怪的中年男人。
“傲狠,我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是吗?你还记得那时的话?”
颜子虚有些糊涂了,这两人早是旧识?话里怎么听出写恶俗野史里常有的断袖味道来了,他心里冒出个荒诞念头,这个世界一个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莫非自己这个一夫一妻的四师兄娶林婉儿就是个掩护?
他一阵恶寒,正在努力驱散这个不太能说出口的疑惑时,两人的对话继续,直接告诉他判断方向完全错误。
“二十年前你说你会比我更早登上王位,我是输了;可你也说过要是我坐上同样的位置你立马就来抢了我的女儿回去当烧火丫头,现在我坐在这张狼皮上已经一个月了,都不见你来。我之所以来焰门关外给你机会,就是这件陈年旧事得有个说法。你如果怕了家里那位……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旭日干转头问了下身边那个跟雷盘有形似之处,但脸上黝黑无须,正在微微蹙眉的贴身侍卫,“对,河东狮子,跟我认输就是了,我们扯平。我照样同二十年前一样跟你喝杯酒。”
傲狠笑了笑,摇头道,“我本来还跟人说你坐在这张狼皮椅子上了性子也许会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想到你的脾气就跟这顶帐篷一样,一辈子没改过。”
旭日干的脸色变了变,忍不住大声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必勒格说过的那个比方,你们就九州人就像沙漠里的蝎子一样,说话做事都喜欢脑袋上顶块石头,遮遮掩掩也不觉得累。”
傲狠咧了下嘴,“必勒格人如其名,是个智者,算是半个朋友的敌人;你硬是等到他老死才出手抢下龙庭,可不见得能坐他那么久的时间。”
新任沙王一把捏住身侧巨大狼首,冷笑了一声,“不是朋友的敌人和是朋友的敌人的唯一区别,就是前者杀了你会把尸体丢在沙漠里喂狼和乌鸦,而后者会偷偷的把你埋起来。我出于尊敬才隐忍多年,他中意的那个继位者不过是个天天钻女人帐篷的废物。”
傲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你说的话总是一半对一半错,我很难判断你究竟是真蠢还是假蠢。不过,你带着寥寥一千人就敢来焰门关前讨赌注,实在很让我惊讶,莫非你真以为我是靠了百丈雄关才挡住了必勒格?”
“龙庭是我抢来的,当然得自己想办法坐稳,最大的资本莫过于来焰门关前向我的族人借你展示一下我的自信心。”
“或是你的狂妄。你确定我会出现?”
“你焰门关八千守军我都来了。”旭日干用我很了解你的眼神看着傲狠,“不过我原以为你会只带百十骑随行,而不是一个侍卫一个马夫。”
“他是我师弟,不是侍卫。”傲狠挥了挥手,解释似乎让他有些不耐烦起来。“既然你我都没太多变化,就不用拐弯抹角了。协定不如赌注中听,再打个赌吧。”
沙王好像就在等青州主人的这句话,“你说。”
“必勒格中意的继位者叫莫日根是吧,听说他不满你坐龙庭而率他属下部落离开了?”
皮裘男人脸色不变,似乎早已准备好接受傲狠连这个也知道的事实,“是,好东西都有人眼馋,就像我的龙珠宝贝和羽仙城的那条矿脉一样。”
颜子虚注意到傲狠的眉头跳了跳,直到两个上位者以极不负责任的赌注形式约定了守望相助的内容,出得门来他问,“那旭日干你早就认识,干嘛还要借着什么龙珠的名义糊弄我来看这场戏?”
傲狠摸摸额头,“其实我带你来的目的很明显,不过是想借你的嘴告诉最喜欢趁火打劫的云州那位——他的名字还真是名符其实——他若来打青州,我虽然输了赌约,却赢得了龙庭的帮助。简单。”
“你不怕这种奇怪的赌约把青州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傲狠笑着说,“天下哪有笃定的事,打赌本来就有输的风险。我不过来看看旭日干坐在那张狼皮椅子上后,还会不会是从前那位一诺千金的沙漠汉子。”
“你们从前一定有过些更奇怪的经历,才会把双方的未来维系在一杯酒上。”颜子虚话里好奇心乱跳。
“也不过是我们两人都没有上位时,拼到两败俱伤时,各自放了对方一马而已。”
傲狠说得云淡风轻,不过话中惺惺相惜的感慨就像天上月亮一般明显。灰发男人仰头说道,“对于男人来说,命运是个坏脾气的婊子。但愿旭日干不是云扬两州青楼妓馆里的恩客,而是在乎朋友情义的豪客。”
“所以他不请你坐下喝酒,你也不会按青州习俗和他同桌,反而用一杯酒定下龙庭和铁木城之约?”
“嗯,我们身后都有千万双眼睛看着,有些话现在说得难听些,以后再举杯子才能便于他们接受,毕竟他们心里有句老话在,非我族类其心必殊啊。”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有血有伤的过往,颜子虚没有再问,而是换了个话题打趣的说。
“龙珠呢?你不是还要弄来当烧火丫头吗?”
傲狠的眉头再次跳了跳,感叹道,“很久前我就见过这个丫头,若是放在云州或扬州大户人家只怕连烧火都会被嫌弃,现在长成这副模样,也不算奇怪。”
颜子虚疑惑不解的看着他,傲狠勉强挤出个笑容,“你刚不是见过了吗?”
“我说旭日干的龙珠宝贝是烧火丫头,他们两父女也不示弱,把婉儿说出了河东狮子。”青州之主想起家里贤妻,不禁心头一热,莞尔笑道。
颜子虚终于明白过来,嘴巴半张了小会才合拢,“你是说旭日干身边那个跟他说过话的侍卫就是塔娜?”
“能让龙庭之主放心交出背后的人,岂是寻常之辈,只是……”
颜子虚听他说得意犹未尽,想起那位没有胡须的雷盘第二,脸上表情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