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更】
恒河沙数的星辰,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着,或静或动的,迈向永远张开双臂等待你归来的死亡怀抱。
青州人作为与星辰想比微不足道的存在,比九州之上的其他人都虔诚信仰自然之神,他们认森林、大地为父与母,这种朴素单纯的生死观和世界观将他们牢牢凝聚在青州的土地上不离不弃,在苦泽和苦泽周围的茂密原始森林里居住是他们毕生的唯一选择。那些流浪在外的青州人即便锦衣玉食也会让其他族人为其扼腕叹息,客死异乡比起死亡更让传统固执的青州人感到害怕,他们认为那会让灵魂永远得不到安息。在这些被其他各州人士称为南蛮子的人心里,在外族人所畏惧的哀愁森林和苦泽中被野兽或软草下的松软泥沼取走性命,其实是应自然之神的召唤,回归到父母的怀抱。在青州,穿梭于无边林海或茫茫苦泽的商队中,很容易分辨哪些是南蛮,哪些不是,被猛兽虫豸重伤将死的哀嚎者,连同苦泽中因为口鼻即将被泥浆淹没而哭喊的人,绝对不会是青州人。可这并不意味着青州人会轻易放弃生命,恰恰相反他们可能是九州大地上最豪勇好斗的氏族,南蛮后面那个字很好的说明了青州人血性刚烈,他们会同哀愁森林里的猛兽虫豸厮杀力图保命,也会在膝盖不小心深陷苦泽时勉力抓住手头能抓到的任何一根青草向外挣爬。只有当感觉到生命注定将要回归自然之神怀抱的某一个时刻,这些有纹身的南蛮子就会从容赴死,平静的吐出身体最后一口生气。
以商业头脑著称的扬州人最看不起南蛮子,说他们身子坚实如哀愁森林里最硬的铁木只可惜脑子也是,但是扬州人又最喜欢同南蛮子做交易。哀愁森林是九州大地上最富饶的那块翡翠,无穷无尽的虫豸守护的正是取之不尽的名贵植株和草药,何况这些守卫者有些本身就是天材地宝,例如苦泽中的黑水王蝰,那锋利毒牙上每一滴晶莹液体就如同漆黑深海里的夜明珠,更有传说苦泽之下就是全九州蕴藏量最大的空冥铁矿,引得无数商人动过千百念头,恨不得将整个苦泽水抽干翻个底朝天才好。
青州王城就叫铁木城,那些一边嘲笑青州人一边冒死往来于两州之间的扬州逐利商贾,反成了铁木城里通用的侮辱性词汇,两个青州人一言不合打斗起来,究其原因往往可能就是一个骂了另一个一句黑心佬,黑心佬也许只是引起拳脚相加的一场普通打架,若是扬州黑心佬出口只怕立马变成不死不休的刀来剑往,这几个字的嘲讽挑衅力之强,堪称青州最狠的粗话。
青州蛮子扬州商,九州的翡翠上最常见的这两者互相轻视又互相依赖,形成了青州诸城大街小巷最有特色的也是最常见的风土人情画。
就在羽仙城主庞显达一边狠狠在一名哀怨噙泪的女子身上动作,一边在心里咒骂从今天开始不得不忍受自己头上多出来的那座披甲黑山时,羽仙城外不过百里之遥一座名叫刹马的小镇里唯一的酒馆兼客栈大门被推开了。一名笑嘻嘻的俊朗年轻人身着典型的云州服饰率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名瘦削男子稍矮两分,同样绣有繁复白色云纹的青黑大氅遮住了他小半脸,紧紧抿住的薄唇不带任何情绪,腰间一根红丝绦系住的那个青色酒葫芦轻轻摇晃着,上面用倒薤体书写的“望云”二字笔划纠连如虬。酒馆里大多数青州人都只是撇了一眼就扭头自顾豪饮,只有一个坐在角楼某处的商人打扮的老者饶有兴趣的多看了几眼,跟身边的侍从模样的年轻男子小声说了几句话。
客栈柜台内那名青州女年纪不大,肤色偏黑但眉眼端正,颇有几分姿色,左眼角一道淡青纹身如蜂鸟轻翼斜斜入鬓,更添一丝青州特有的妩媚。见两人来到柜前询问住宿,她眉梢一挑,简单回答已经客满,一间空房都没有了。
那名男子笑容丝毫不减,正问镇上哪里还有客栈能投宿时,跟老者说过话的那个年轻人来到近前,神情木讷的说道,“我家叔叔说两位若是不愿连夜赶路,他可以挪出一间空房给两位。刹马镇就这一间蛮蛮客栈。”
“蛮蛮客栈?”笑嘻嘻的俊朗男子嘴里咀嚼出一丝质朴味道,转头见身后同伴依旧面无表情,无奈之际只好谢过那名主动上来解忧的年轻人,那人也不再客气,似乎说完了他叔叔交代的话就万事大吉,依旧木讷的引着两人走向老者位置。
两人正是离别云州后一路风尘直奔青州而来的颜子虚和望千寻。颜子虚交代夏复好好招待已经下定决心赖在夏府药库丹房中的玉先生,便留下书信托吴别景转交了城主望劫,简要说明了他即将远行青州之意,至于暗地拐带了世子殿下的事自然是只字不提。望千寻一路羞恼愤懑他居然不敢明面上向望劫提要求,自己落得个私奔偷逃的名头背在身上,所以才重新换上男装,一路上也没给颜子虚半点好脸色看,任由颜子虚怎么解释也充耳不闻,心里只是无声回应他,即便我父亲不许我同行,可是只要你敢向他提,我还不是照样同你私奔出城?
颜子虚哪里不明白这些女儿家心思,只是有些其他顾虑加上也不愿多事,算准了望千寻总会同他走,便耍了些不负责任的无赖做派,一路上不管这个性鲜明的郡主如何冷脸,脸上的阿谀笑意就没断过。
老者见两人过来,起身笑脸相迎,“老头子我是扬州一介小商,去青州铁木城收些兽皮骨角,看两位不像青州人,今天又已经晚了,刹马镇仅有的这间旅馆一向客满得早,我猜到两位一定要不到空房休息,这才要我侄儿过来冒昧相邀,权当旅途中添个说话的伴而已。两位不要见怪。”
颜子虚打了个哈哈,笑着说道,“老人家古道热肠,我们初来乍到就有这种好运气,见什么怪,我们恭敬不如从命,还得多谢才对。”
见老者谈吐周全似乎没有什么恶意,颜子虚乐得无功受禄,根本没看出有寝食难安的局促感,向两人介绍了一下望千寻,只说是远方族弟带着一起来青州寻访亲友,说到自己名字时却照例用上了孟罗的名号顶缸,指着放下大氅兜帽木然呆坐一旁的望千寻不带停顿的说道,“我族弟颜千寻,人女气名字更是女气了点,见笑见笑。”
望千寻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脚,颜子虚浑然不觉的样子,照样和老者一见如故般聊得亲近,她想起前几日书房咬肩亲嘴那一幕,脸上没来由一红。老者看在眼里,心里暗忖这孟罗说他族弟的话倒是一点没错,古怪性子同我这不善言谈只懂习武的木桩子侄儿有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