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

第七十五章 破阵子

抱成一团在柔软草地上滚了几圈的两个男人分开后,玉先生哭笑不得的掸去身上的草叶,看着摆出一个大字型一动不动的颜子虚没好气的说道:“你明明已经知道了破门的诀窍,为什么还要来这一出。”

颜子虚望着夜空中的月亮,九层塔上原本细如美人眉的钩月一下明晃晃饱满得像是银盘,便知道自己已经赌中了这一把,成功迈进了神秘中天院的大门,心情大好的颜子虚忽然想起了温泉那晚甄洛神的挺翘双峰,不由得嘿嘿的笑出声来,顺受扯了一根嫩草茎干放到嘴里细细嚼着,回答道:“中天院既然不在碧落书院里,那就只可能在某个大能开辟出的位面里,那八位教席想必有一个很擅长这方面的法术吧。那八位的八种考验既然都放置在了前八层,那么第九层根本就是个入口,虚空里任意一个方向迈出一步就能到中天院。没错吧?”

“我是个引路人,哪里有资格在第九层设禁制。的确,历来第九层都是什么也没有的。”玉先生点了点头,“可是你抱着我一起跳,实在太没风度,那八位师长要是知道你这般无赖,一定会气得不行。”

颜子虚斜了一眼,站起身松着筋骨回答,“九层高的塔,万一猜错了摔下来小命交代了一半,多划不来。”

“不是还有我在吗?我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是啊,所以我拉着你一起啊,保命这码子事我向来很主动。”颜子虚的回答让中年男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默默的领着他往这片斜斜的小草坡上走去。

好奇的颜子虚四处张望,发现这片草坡除了落地的那十几丈方圆的草地外,四处都是缓缓翻腾的云雾,障蔽了四周的风景,或者说四周也许根本没有风景。曾经运用创世术制作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星界位面的颜子虚很清楚这一点,暗暗腹诽这个次位面的创造者的同时忽然想到了依旧被自己禁锢在那有着池塘别墅的次位面里的慕容秀雷,不禁有些歉意,自己这力量一失,也不知那另类女会怎么样,原本没打算杀她却若是因为次位面的消亡而祸及池鱼的话,颜子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取回洞玄实力后一定要先开启次位面看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些云雾随着玉先生前进的步伐而有灵性般自动分开,让出了一条窄窄小路。两人走到小路尽头的一方一人多高,光滑照人的玉石面前后,玉先生开口对着玉石说明了来意,半晌后玉石表面顿时生出古怪,原本坚硬锃亮的玉石居然变得凹凸不平,随即一张有着八字眼山羊胡的愁苦老头脸浮现在玉石表面上,石头内部也轰轰的发出低沉的闷响,“断家小子,你这般护着他,坏了中天院的规矩,不怕许子将打你的头吗?”

玉先生笑着说,“管先生早有打算,何必拿许先生吓我。”

“左老儿惯坏了你,我懒得管,这个小子既然能引得一层塔的横批石有所感应,交给我看看也无妨,大不了叫华老头替他恢复了洞玄境界,再走一次九层塔罢了。”

玉先生一听大喜,心想颜子虚果然是运气好,催促着他朝那玉石里走,颜子虚却看着玉石表面凹凸显现的老人脸有些犹豫。玉先生又好气又好笑,想着这小子抱着自己滚落九层塔的壮举,现在八大教席中脾气最乖僻的管辂开口等于保他,却还瞻前顾后做鼠辈状,忍不住飞起一脚正中颜子虚的屁股,踹得他整个身子凌空飞起。

石面上水纹光华一闪,老人脸和颜子虚齐齐不见。

……

颜子虚再一次感受到身不由己的苦恼,而且是在宁白衣之外的人身上,这让他觉得有些无语。宁安宁曾经对他说小虚虚你天生就是个小受啊,你还是顺从你内心深处的呼唤,安心做一个小受吧,颜子虚一直不知道宁安宁口里这个词什么意思,后来隐约觉得白衣说的那个受应该就是逆来顺受的那个受,今天吃了玉先生一脚,这层感觉又深刻了几分。

竹林里一小堆火将熄未熄,白灰残竹间闪动着几点暗红,八字眼老头苦着脸拿了根竹枝在余烬中扒拉了几下,一坨灰扑扑的泥团滚了出来。一只瘦如鸡爪的手熟练的剥开泥团,露出里面荷叶紧裹的物事,一只热气腾腾香味四散的竹鸡。

“小子,我屋里有些调味料,帮我取来。”八字眼老头毫不客气的指使颜子虚。依言取来了一挂叮当作响的各色小罐后,颜子虚只见老头伸出小指上寸余长的指甲在七八个小罐里各挑取了一些颜色各异的粉末,撒在了烤好的竹鸡上,便津津有味的独自吃开来,好像完全忘记了身边有个刚帮过忙的颜子虚。

片刻之后,老头一拍双手,口里打了个呼哨,只听到竹林里西索声响起,一只三尾白首的野猫窜了出来,用警惕的眼光看了看颜子虚,似乎有些提防这陌,然而看到老头吃剩下的骨头后顿时双眼露出悲戚之色,嘴里咻咻的叫着,似乎在抱怨老头又只留下残羹冷炙给它。八字眼老头用指甲剔着牙,眯缝着眼睛说道:“谁叫你来的慢,骨头比肉味道好多了,吃不吃随便你。”

野猫嘴里悲鸣两声,终究还是受不了空气里残留的香气诱惑,身体直立而起,两只小小的前爪捧起一根骨头啃了起来,嘴里喀拉喀拉声传来,颜子虚不禁啧啧称奇,这看上去像野猫的小家伙通人性倒算了,还不挑食。

老头似乎猜到颜子虚心思,拿起一根腿骨甩了过去,小猫用爪子灵巧的接住,继续咬得卡兹作响。“你以为他蠢是吧,连骨头都吃。我告诉你,我烤的那只叫灌灌鸟,肉虽然好吃,可骨头更珍贵,人吃了能解不惑,这小东西吃多了只怕就会变成天狗里最聪明的一只。你说我该给它吃肉还是吃骨。”

听老头说得头头是道,颜子虚这才知道自己眼拙没有看出来,可是看到那长得实在像小野猫的三尾天狗不停啃着骨头,颜子虚执拗性子上来,反问了老头一句,“也许他只想吃美味的肉,对成为聪明天狗并没兴趣呢?你又不是他,哪里知道他的想法。”

老头似乎被颜子虚的歪理哽住,半天没回答上来,笑笑指着颜子虚说道:“有意思。我非天狗焉知天狗之乐,说得好。”

话音未落老头脸色一沉,不怒自威的气势从他干瘦的身体里激荡而出,整个竹林顿时此起彼落的响起亿万竹叶摩擦形成的巨响,犹如浪涛般四散开来。嘴里叼着半根翅骨的小天狗激灵灵抖了一下,飞也似的逃开了,临走时小爪子没忘记捞住了那根最大的脊梁骨。

“被断玉魂送来中天院,却是个什么力量都没有的蜡枪头,我倒看看你除了口舌之利外还有什么本事能入洞玄境。”老头甩手扔出一卷帛书,“这卷《破躁经》给你,三天内能走出这片竹林,我就认可断小子的意思,要是你比天狗还蠢,就等着三天后竹林由震林变巽林之际,被竹叶削成三万六千片吧。”

颜子虚原本听了玉先生说过自己和八位中天院教席中脾气最坏的那位有些机缘,故而见了管辂的面之后也没示怯,斗胆驳了两句,没想到却是这般下场。老头翻脸比翻书还快,走得更快,丢下帛书后颜子虚只是一怔,便不见了他的踪影。只有那只小天狗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显然已经吃完了掠走的那根骨头,又跑来火堆旁挑挑拣拣,似乎在看还有没有沾了些肉丝的骨头。

四下望去皆是茫茫竹海,颜子虚不甘受困,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走了下去,不一会就再次回到了小屋前那堆已经冷却的灰烬旁,看着小天狗啃吃剩下的碎骨。数个方向都试过后无一例外回到原地,情知已经陷入管辂老头以竹林为底布下的某种阵法之中,颜子虚低头叹了口气,想起刚进的那小屋四壁伫立,除了厨房里一个水缸盛了半缸清水,灶台上一口铁锅,其他什么都没有,不远处自己提来的草绳上挂的那几个小罐子也无非是些盐巴之类的调味品和几种说不上名字的混合香料,若是不依照老头的说法及时走出迷阵,只怕真的会碎尸万段。

弹了弹身边一棵青竹,竟然发出金石之声,竹身彷如金属打造的一般,即便有锐器傍身,三天内也不可能斩尽这无边竹林,更何况颜子虚现在身无长物,除了一张贴身收藏的百鬼图。颜子虚无奈选了根粗大的竹子依靠着就地坐下,开始安静翻看手中那卷《破燥经》。

“夫风以时动,爻以象应,时者神之驱使,象者时之形表,一时其道,不足为难……”开篇第一句就让颜子虚有些意动,虽然猜到这卷东西跟破竹林迷阵有关,可是其中精义显然让颜子虚有些出乎意料的收获,原本就对占卜巫卦之术有些研究,此时翻阅这卷破燥经后再联想到以往读过的那些典籍,颜子虚很快便沉浸其中,颇有些物我皆忘的痴迷。

第一天很快过去,全本通读了一遍后,颜子虚起身舀了一勺清水喝了两口。小天狗隔着数丈远小眼睛打量了他半晌,见其目不斜视,便偷偷在他身边木勺里喝了几口水。

第二天,颜子虚时而闭目沉思,时而弹指轻扣竹节,嘴里念念有词之余还不是翻阅帛书里某处辞句反复吟诵。夜幕降临时,小天狗叼了一只比他身形大过许多的五彩灌灌鸟扔在颜子虚身旁,坐立苦等了三个时辰后颜子虚大笑着将破燥经收入怀中,生火拔毛,一人一兽分食得不亦乐乎。

第三天整日无事,在颜子虚的唆使下,小天狗抓来了两只比昨日更大的灌灌鸟,颜子虚精心烘烤之下,小天狗兴奋的分得了恐怕是生平第一只完整的烤灌灌鸟,吃完后望着颜子虚,竟然两只前爪作合十状,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感动得都快哭了。

颜子虚笑着摸了摸小天狗的白毛脑袋,说了句,“傻瓜,不就是一只烤鸡嘛。”说罢无视于小天狗目瞪口呆的表情,将整卷帛书投入火堆,任凭火舌一卷,将帛书瞬间吞没无形。

这天午夜一过,竹林里一声雷响之后狂风大作,地面积存的无数竹叶凭空飞起,像万千锐利至极的飞刀,将整个小屋削成了细碎如尘的粉末,融入狂风当中消失不见。

竹林外小径上,毫发无伤的修长身形肩头,一只可爱的小天狗伸完懒腰,又大大的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