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虚在碧落书院的第一堂旁听课在南院。碧落书院分东南西北四院,玉先生是东院教席。手里捏着中年男人给的旁听牌子把玩着,青色牌子非玉非石入手滑溜,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自己要去旁听的这堂课的授厅所在,颜子虚推开那厅门后,顿时吓了一跳。
最多只能容纳二十人的授厅里已经快座无虚席,零落的几个空位上也都摆上了纸笔文房,显然是留座的。站在齐刷刷的目光里踌躇了半晌,烟雨街打架时杀人目光里来去自如练就了厚脸巧舌的迟到男,根本没想到第一堂课就要悲催的弄张站票收场,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形在人群中站起,白生生的手臂从一袭白狐裘中伸出,优雅的对着他挥了挥。
是那天问路时热心回答的狐裘女。
颜子虚心头大定,各种猜测打量的眼光里熟视无睹的穿行过去,坐到了那白狐裘边,熟悉的幽香再度飘入鼻间。
“你居然是打工的书院学生,看来我那天还看错了哦。”
好奇的眼光加上富有深意的笑,确实是身无分文的颜子虚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很穷。”没有将昨天才因为遛狰赚来的旁听优惠情况说出来。
“青色的旁听牌子?看来你挺对玉先生的口味嘛。”狐裘女从牌子上看出端倪,点破了颜子虚的小心思。
什么都不懂遵照梦青儿吩咐低调扮鹌鹑的颜子虚这才转头看着狐裘女,小声问道,“青色牌子很牛吗?”
身后一只肥胖到五个指头都快分不出长短粗细的手迅速的抢过了颜子虚手里的青色小牌子,回头看去是一张圆滚滚的大饼脸,“真的咧,这青牌子整个学院都只出现过不到五次,你是一王二侯哪一门的子弟?四大家的我基本上都熟,以前没见过你啊。”
狐裘女一把抢回牌子,冷冷的斜了那张胖脸一眼,后面那位顿时灰溜溜的缩回了自己的位置,可眼里的羡慕之意不减分毫。狐裘女并不打算将牌子还给颜子虚,笑盈盈的望着他,眼里分明在说胖子问的就是我想问的,看你打算扮鹌鹑扮多久。
无奈之下颜子虚只好将情况简略说了一下,身后那胖子顿时有了兴致,不过这次却是谄媚着对狐裘女说,“锦绣姐,不是说这可以任意旁听的青牌只有院长和教务长以及四大分院首席才有一块嘛,当然中天院那块不能算。怎么他也有?你认识他啊?”
再一记白眼后,狐裘女刚要说什么,授厅的门再次推开,一个清癯老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整个厅里马上鸦雀无声。狐裘女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了四个字,下课再说,随手将牌子竟然塞到了胸前那一抹白腻之间,顿时让颜子虚哭笑不得,只得规规矩矩将目光转到了那明显是在南院颇有威信的老教席身上。
清癯老者开口后,颜子虚才只得这堂课说的是《素问》,也就是现世常说的《黄帝内经》的上篇,颜子虚在九处珍本库也随意翻阅过,不过都是汉唐王冰千年前改编过的二十四卷,老者却是说得有所不同,显然是连九处也认为已经失散的古九卷内容。原本对脏腑经络之类的医学并无太多兴趣的颜子虚也听得有些入神,尤其是老者加入阴阳以及天地自然的独到见解,倒也不显得过于冷僻生涩,偶尔一两句还能让修习术法的颜子虚心有触动,难怪早早的就座无虚席。
尤其让颜子虚佩服的是老者全程脱稿,言语间没有半点停滞,侃侃而谈,末了也不管众学生听懂没有便背手离去,清傲做派十足,场上倒是目送其离开后不约而同数人喘粗气声,让从来没感受过师者威严的颜子虚颇觉有趣。
众人陆续散去,狐裘女和身后的胖子都不走,颜子虚没拿回牌子自然也不能走。三人等到授厅里没有旁人了,狐裘女才笑着说,“碧落夏家的二少爷也不认得的,却能有书院里为数稀缺的六块青牌。你不说实话,姐姐我可是不还的哦。”
那青牌沦陷在让人眼晕目眩的一道深深沟壑之中,只露出小半个角,颜子虚没想到自己扮鹌鹑反被人捉弄,只得摊手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一无世家背景,二无高人撑腰,一介迷途的懵懂书生,连一王二侯大门都不知道朝哪边开,两位哥哥姐姐就不要猜了。”
那胖子一听颜子虚叫他哥哥,顿时脸上放光,也不管自己年纪看上去就比颜子虚小很多,老气横秋的说道,“想必你也不是一王二侯家的子弟,口音不像,做派更不像,看在你叫我哥哥的份上,我收你做二弟,不对,我家还有个姐姐,你就是夏家老三。跟着我没错。”
颜子虚有些直眼,狐裘女却随手打了一记爆栗在这位夏家老二的额头,笑骂道,“你这没心眼的二货,放到现世里被卖了都活该,真不知道夏夏怎么会有你这个蠢笨弟弟。你是看了他有青牌,想到书院里前面那几个拿青牌的狠角色,才赌这一铺先下手为强吧。”
被戳破小心思的夏二少一脸讪讪,不好意思的干笑着,圆滚滚的手指摸着鼻尖。
“走吧,昨天我给你指了路,你还没谢过我呢,今天我又给你占了个座,你如果不请我吃晚饭是怎么也说不过的吧。”
狐裘女依旧没有将青牌交还的意思,反而是俏皮的将那露在外面的半截塞得更进去了一点,看得颜子虚是闭眼叹气,胖子傻笑花痴。
就在颜子虚解释说我实在没钱,只能请你们回玉先生那我做几个菜顺道吃个便饭,而夏二少豪气干云的嚷着他请客去碧落城最大的酒楼独一苑好好吃一顿的时候,授厅的门口出现了三个身影,很是嚣张的堵住了唯一的出入口,眼睛里不怀好意的淫邪光芒加上狐裘女嗤之以鼻的不齿声,颜子虚差点没把脑袋往书桌上撞。
用膝盖也能想得到,没有仙器秘笈,自己这书院第一堂课,刚遇到饭局“勒索”还没摆平,又来了见色起意的寻衅之徒。看惯了烟雨街上妓院里那些红牌的恩客之间的嫉恨目光,颜子虚头痛不已,这场架十有八九是跑不掉了。
最麻烦的是,颜子虚注意到那些眼光中的不良之意在瞟到自己身上后更甚,顿时有不祥的预感,莫非要传说中的冤大头附身?
想要跑已经不可能,颜子虚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把一直随身携带的百鬼图藏个好地方,然后保持着脸色无辜表情,小声的问身后的夏二少,那些人是谁?
胖子挑着下巴响亮的从鼻子里喷出个哼字,大声的说道,“你修鱼家想在四大家排名上往前挪个位置的心思路人皆知,去年输给了我姐姐就够丢脸了,难道今天想在书院里公然挑衅院规,私斗?”
几句话条理清楚利索,丝毫没有身材上的臃肿感,不由得颜子虚不佩服,不料身边的狐裘女却鄙夷的小声说了一句,弄得胖子身子一歪,被打击得够呛。
“学你姐去年的话,亏你还记得。”
“锦绣姐姐,你不要这个时候泄我的气好不好,好歹后半句是我自己的吧。”
“那些废物你理他们只会让他们得意。”
“前面两个修鱼家的两兄弟废物没错,后面那个狐狸眼叫姚北斗的可别小看了他,据说差不多两个星期前跟人在北院决斗一拳打得对方直接休学。输的那个可是洞玄下品实力。”夏二少显然消息灵通,话的声音虽小可说的详尽明了。
门口两个姓修鱼的显然对于狐裘女和夏二少小声议论并不把二人放在眼里恼怒不已,个子稍高的抬手指着了颜子虚,眯缝着的眼睛里闪动着阴恻恻的光芒,说道,“玄锦绣,你不要以为跟夏夏手帕交,她弟弟又天天狗腿贴着你,我们两兄弟就奈何不了你。这个小白脸长得挺不错的,新欢啊?跟胖子不同的口味你也喜欢的话,那我们两兄弟可以帮你好好安排一下罗。”
“你……”狐裘女玄锦绣被指名道姓赤裸裸的调笑,一时语结,眼中冷意刚起,却看到黑呼呼的一片墨汁从颜子虚的手里泼洒出去,纵然是那两兄弟闪得快,及时退后了几步,却也被溅了几滴在衣襟上,说话的高个更是鞋子上染了一大团墨渍。
颜子虚望着自己手里现世用的极少,却不得不在碧落书院里每天都带上的砚台,有些夸张的举手看着砚台的底部,嘴里自言自语道,“哎呀,原来我买的砚台是便宜货,连墨汁都漏光了啊。算了,漏了就漏了,总要泼掉的,反正墨也便宜,又臭不可闻。”
颜子虚没有想到在这种地方也能遇到不长眼的花花大少,还是相貌与脑容量成正比的那种初级货色,自信骂阵不输人的他自然不会任由那修鱼家的大少污言秽语,故而一甩手将砚台里剩下的墨汁全数甩了出去,倒也奏效。
“姚北斗,你挡在后面就算了,怎么不出手?”气急败坏的兄弟二人迫于自身修习的术法一旦出手就会被夏胖子说成私斗,措手不及吃了亏,一时间又不能学颜子虚找到墨汁砚台什么的扔回去,便把气撒在了身边邀来的打手身上,似乎怪他挡住了退路,才没完全躲开墨汁。
站在两人身后的狐狸眼浑身干净爽利,掏着耳朵懒洋洋的回答,“两位少爷,你们开的价码只是要我跟一个人决斗,是对面那个胖子还是小白脸,你们选就是。我还想继续在书院读书,私斗的罪名谁都不想背吧。”
“就是他,跟八爪鱼似的喷墨汁是吧,打得他休学,我再好好修理他。”修鱼家大少狠狠的指着颜子虚说道。
“好,我的规矩是一个月只决斗一场。”说着狐狸眼弯的更厉害,显然是笑着看向颜子虚,抛出了剩下的半句话,“小白脸,二十天后我来找你,学院试炼厅,我们打一场。”
姚北斗撂下了狠话,达成了修鱼二少的最终目的,三人转身离开。狐裘女和胖子面容都有些不自然,显然,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场面也不是两人所愿意见到的。颜子虚倒是面色坦然,心想也许不用二十天小爷我就能回现世了,决斗决斗你妹呀,收拾着东西,笑着说:“走啊,去我那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