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启乘着车轿,手中依旧拿着羽扇,他的心情很好。本来对于死了儿子这件事,虽然表面上他没有表现出多少悲痛来,可内心之中却很是悲凉,尽管他对自己的儿子很是失望,这个冲动的小子,完全地将她母亲的缺点全部都继承了过去,柳家的优点,不能从他身上找到一点。
唯一从自己这里继承过去的,便是长得还不讨人厌。而素来重视才干的柳承启,对自己的儿子可谓是极为的失望,若不是,以他的权势,再加上柳家的男丁单薄这一点,柳穗珠活着的时候,怎么也不会只挂员外郎这么一个四品的虚衔。
不过,即便是儿子不成器,有他在,他还是有希望的。或许,他能给自己生出一个聪明的孙子。只要有希望,他便还有为了子孙后代某大事的动力,可是,柳穗珠死了,这种动力便也好似消失了。
因此,他才决定孤注一掷,让柳敬亭将莫小川抓了过来,打算在莫小川身上开始做文章,和莫智渊分庭抗礼了。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从莫小川的身上得到了如此意外的惊喜。
莫小川的聪明才智,要比他那个死去的儿子强的多了,这才是自己的儿子该有的模样嘛。柳承启心中想着,笑容便不由得爬上了面容,一向都不将心中之事表露在面上的他,此刻,却是忍也忍不住,心中极为喜悦的。
而且,他这么多年来,一直积蓄自己的力量,外有猎鹰堂,內有朝中柳派官员,甚至,便是军中也有许多自己的势力,他如此热衷与权力,为的便是给柳家谋一个帝位,让柳氏后人也能够成为帝王之家。
柳穗珠的死,让他破了希望,却给了他一个莫小川。这便如同丢了一块铜钱,却捡到了一块金子,当时与莫小川谈话的时候,柳承启便已经想到,有了莫小川,他得到的不单单是一个有聪明才智且武功高强的儿子,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的身份是可以直接继承西梁大统的。这要比篡位简单的多,而且,明正则言顺,即便是他强扶莫小川上位,西梁上下的人心,也是很好收拢的。
这些年来,柳承启和莫智渊之所以相安无事,便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没有完全兵不血刃地收拾掉对方的把握,若是他们两人真的撕破脸皮斗了起来。
结果,无非是两个,最大的可能是莫智渊赢了,但是,他赢的代价,必然是西梁元气大伤,若是敌国趁机再给西梁一击的,很可能断送了西梁的未来。
若是柳承启侥幸赢了,那情况便更糟糕了,柳承启毕竟不是西梁正统皇族,他篡位,必然不得人心,到时候,能够守住西梁半壁江山怕是都难。
这些一直是柳承启忧虑,可现在,他便可以抛开这些不去管了。莫小川的出现,让他心中既惊又喜,或者该说莫小川是他儿子这种情况的出现让他既惊又喜更为恰当一些。
柳承启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件事除了他和柳敬亭,没有第三个人知晓,便是莫小川自己也是不知道的。他认为,这样的安排才是最好的,因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将消息控制在最小的范围,才可能保密。知道的人多了,那还叫什么秘密。
他已经决定,必定要帮莫小川登上龙椅,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莫小川的翅膀还是太弱了。他现在还无法出手直接相扶,一个不好,很容易将他还未丰满的羽翼扶得折断。
尽管柳承启很是自负,这天下的人,能让他看在眼中的,也没有几个,不过,莫智渊绝对不是那种让他不入眼的人,恰恰相反,莫智渊是让他极为看重的人。对于莫智渊,他从未不敢有一丝轻看。
其实,在他心里,一直都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若不是莫智渊如此厉害,凭借他手中的权势,怕是早已经能够坐上西梁的皇位了。
因此,他虽然心中决定了要扶持莫小川登上大宝,却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帮他,甚至,还要继续打压他,给他制造各种麻烦,让他成长的同时,也让莫智渊将他当做自己人。
柳承启此刻,便如同是诸葛亮在山中茅屋与刘备隆中对一般,将今后的天下大势尽数地在胸中算计了一遍,心中这才安稳了一些。考虑好了这些,他觉得自己欣喜的还是早了一些,莫小川尽管优秀,不过,他还是太过年轻了,而且,莫智渊年岁要比柳承启小的多,怕是,莫智渊还没有死,他就先死了,那个时候,莫小川还不知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他心中想着,面上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轻轻地撩起轿帘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柳敬亭正在他身旁骑着马,听到他问起,回头道:“辰时刚过。”
柳承启微微点头,放下了轿帘,道:“先去接了惠儿她们吧。”
柳敬亭轻声答应了一声,微微抬头,一片雪花落了下来,轻轻地砸在了他的脸上,慢慢地融化成水滴,顺着面下滑落到了胡须上,随即,钻进胡髭里,看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雪花便愈来愈多,纷纷洒洒地飘扬而下,冬天终于来了。
满天的白雪,带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冷气,气温好似也骤然下降了许多,西梁的百姓们,倒是对此很是习惯,早在夏天的时候,便开始准备过冬的棉衣,这个时候,孩子们穿着新做的棉衣,欢快地奔跑出来,迎接着第一场雪。
莫小川的马车行过之处,看着这些玩耍的孩子,心中觉得有些欣慰,相比而言,西梁的百姓要比燕国的幸福许多,虽然燕国的都城,皇城,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帝王之家该有的,那般的雄威。
但是,百姓的生活却是着实比不上西梁的。
在这个时候,燕国的百姓应该是开始发愁的时候,孩子们应该依旧穿着以前的破衣裳,补丁挨着补丁,甚至还有的地方露着里面的棉絮……
莫小川记得,当初他刚来西梁的时候,西梁的百姓虽然便比燕国强上一些,却依旧不能和现在相比。看来,这三年,西梁也在悄然的变化着。
这里面自然有莫智渊和柳承启的功劳。
尽管莫小川不喜欢柳承启这个人,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一个人才,对于西梁的贡献,也不是其他人所能比拟的。
马车行驶在道路上,碾压着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老道士将车轿的轿帘甩到了顶端,一个人做在车辕旁,提着酒坛子,饮得很是痛快,不时还会发出畅快的笑声,突然,老道士扭过头,神秘地对莫小川笑了笑,道:“好似碰到熟人了。”
“哦?”莫小川探出头来,道:“是你的熟人,还是我的熟人?”
“有我的熟人,也有你的熟人。不过,你的熟人更多一些,当然,也有我们都不熟悉的。”老道士说的很是绕口,却有些神秘色彩。
让他这么一说,莫小川更加好奇了,忍不住问道:“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老道士笑了笑道:“很快就能看到了……”说罢,慢悠悠地继续行走了。
在前方的树林外面,四个人,三匹马,正停留在道路之上,其中的一个小女孩,正是梅小莞,小丫头抬起头,看着崔秀,道:“老贼爷爷,你不是说哥哥快到了吗?怎么还不见人呢?”
崔秀宠溺地给她清理了一下头上的雪花,道:“快了。”
“可是你早就说过这两个字了,怎么还不到啊。哥哥应该知道莞儿在想他的,怎么就不能行快些呢。”说罢,她好似又想到了什么,急忙摇头,道:“哥哥还是行慢些,这样不会太累。莞儿在这里等着,不累的。”
小丫头此刻身上披着一件红色的棉披风,站在那里,圆圆的脸蛋上添了几分英气,背上的长剑看起来,好似也和谐了一些。一旁的单一成听着小丫头说的有趣,哈哈大笑着,道:“我说莞儿啊,你到底是想快些见到你哥哥呢,还是晚些?你的话,怎么伯伯听不懂了,又要快些见到,又要让他行的慢些,你这可真是难为死他了,若是伯伯是你那哥哥的话,定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胖老头伯伯,你是个坏人。”小丫头嘟起了小嘴,用鼻子轻哼了一声,道:“莞儿就在这里等着,哥哥想快就快,想慢就慢,哼……”
“待会儿你哥哥到了,你可莫要哭,别忘记了这段日子所学的东西,好好地给你哥哥展示一下。”崔火声也在一旁道。
“莞儿学的东西,比起哥哥来差多了,莞儿可不献这个丑的。莞儿只想和哥哥说说话,莞儿都好久没有见到哥哥了……”小丫头说着,抬起小手,放在额头上朝远处凝望着。
前方的树林边缘的道路上,缓缓地驶来一辆马车,远远地看着,小丫头便高兴地朝着那个方向奔跑了过去,口中高声喊着:“哥哥,哥哥……”
可是,跑了一会儿,却发现那马车上面坐着两个衣着朴实的老头,那粗糙的面容,一看便是普通百姓,她心中略微有些失望,失落地迈着步子又返了回去。
如此,每次来一辆马车,她便兴奋地跑过去,在过去五辆马车,和十几个步行之人之后,她终于不再那么积极地跑过去看了。
心中的失落,挂在了脸上,让人看在眼中,不免有些心疼。
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面颊,崔秀将她拉到了身旁,给她掩了掩衣服,又温了温脸,道:“别着急,快到了!”
小丫头轻轻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恍似又恢复了信心一般,笑着道:“莞儿知道的,谢谢老贼爷爷。”
崔秀微微一笑,抬头朝着前方望去了。
一旁的崔火声走了过来,给崔秀批了一件衣服,道:“伯父,您先回屋吧。我们在这里等着便好了。”
单一成也走过来,道:“是啊,老侯爷,莫小川怎么说也是您的门生,让您在这里等他,这礼未免也太重了些。”
崔秀轻轻摆手,道:“无妨,我还没有老到连这点寒气都受不了的地步。”
崔火声和单一成见劝说不动,便想先上去看看莫小川到底什么时候到,他们早些时候,已经收到消息说莫小川快要到了,可到现在还没见到莫小川的人影。
其实,莫小川本来应该早已经到了这里,只是,他此刻却停留在了原地,未曾前行,因为,柳承启的车轿,刚刚从他身旁不远处的另外一条路上走了过去。
柳敬亭的目光甚至直视在了他的双目之上。
倒是老道士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依旧饮着酒,连正眼都没有瞧柳敬亭一眼。
莫小川对柳承启的这一举动,着实有些不解,按理说,他和老道士并未刻意回避自己的行踪,以猎鹰堂的眼线,应该是能够知道他们所行之路的,可柳承启还是从这里行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莫小川不知道柳承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仔细思索一会儿,依旧不能明白,不由得摇头一笑,作罢了。
这个时候,心中空空的,好似少了些什么一般,便没话找话地对老道士说:“对了,你说你是清门的掌门人,我算不算清门的弟子?”
“不算!”老道士果断摇头。
“为什么?”莫小川很是诧异,道:“你不是说清门的门主信物是北斗剑和清门九式吗?”
“你小子还想篡夺老道的门主之位?”老道士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道:“你想都别想。至于你为何不算清门的弟子,这个根本就不用问。我之前是怎么说的?北斗剑和清门九式是门主信物,那还是清门第十代掌门人之前的事。从第十一代开始,便没有了这个规矩了。再说那北斗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好似相传到现在,除了第一代门主,便唯有第十代和你能够将它从鞘中拔出来。其中的奥妙,老道我也着实不知。不过,这应该与你手上的掌纹有些关联。但这并不能说明你就是清门的弟子,你早已经拜入了剑宗门下,这辈子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什么也别想。别以为你学了几手清门的功夫就可以做清门的掌门人了。你小子身上的功夫又不止清门一枚,就连剑宗的和叶门都有,莫不是你要把自己劈成三瓣?再说了,你学的清门九式,也算不得清门的正宗武功。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莫小川不禁无奈地瞅了瞅他,这老家伙,自己只是随意说了一句,他便说出了这么多,莫小川倒是不奇怪他为何知道自己身上有叶门的内功,这个不难解释,老道士这般境界,他年轻之时想必和叶门也打过交道,给自己疗伤的时候,发现自己体内有叶门的真气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不过,他这般在意自己不做剑宗的弟子,倒是有些让人生疑了,不过,随即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老道士一直觉得欠陆婆婆的,好不容易把自己推了过去,还了这份人情,肯定不会让自己离开的。
莫小川原本也没有想做清门的弟子,听他这样说,反倒是想逗一逗他了,笑着道:“老头,你这清门门主,下面有多少弟子啊?”
老道士扭头看了他一眼,大口灌了几口酒,道:“就老道一个,怎么啦?”
“没事,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也好意思叫什么门主,你的门在哪里?哈哈……”莫小川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哼!”老道士轻哼一声,猛地在马屁股上煽了一巴掌,马车顿时又朝着前方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