邗缸在北巴吐城最大的酒店兼赌场,“月帝阁”里面担任赌场主管一职。禁飞令、戒严令、还有身份甄别令三条命令执行下去之后,受害最严重的就是北巴吐城。这座以赌博业支撑起来的城市,如今再不见赌客踪影,更甭提什么一掷千金了。事实上,北巴吐城的现在,冷落萧条得简直和荒野没有任何差别。
邗缸他们这些人,全靠赌博吃饭。禁令一下来,他们立刻陷入生计断绝的困境之中。饭碗被砸破,果然属于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比起什么为师报仇之类理由实际多了。只不过,杀师之仇,因为人死不能复生而绝对无可转圜,但饭碗被砸的问题却不同,可谓大有商量余地了。
自以为看透了问题关键,钱义失望之余,却也当场为之精神大振。无论如何,只要能说服这些银月弟子们不要去送死,为〖银月派〗多保留几分元气,那就再好不过了。当下钱义深深吸口气,用力一拍自己肩膀,大声道:“这三条禁令确实不合理,让师侄你们受苦了。这样吧,你们都回去,不要闹事。等葬礼完毕之后,我立刻回去‘月帝塔’见奥云师侄,无论如何也一定要他撤消禁令,让大家能够好好过日子。”
“奥云?钱师叔,你说现在坐在‘月帝塔’里面发号施令的人,是奥云师弟?”邗缸眼眸内精光闪烁,高声大笑道:“哈哈,哈哈~~简直笑死人了。奥云这小孩子是个什么样人物,能够有多少本事,别人或许不清楚,难道我邗缸还不清楚吗?那个纨绔子弟年纪小小,不专心练武却学人泡妞,简直没出息到极点。他会有能耐发号施令,会有能耐杀害我师父他老人家和这里五十几名师叔伯?哈哈,众师兄弟们,你们也都听见了吧?那么,你们都告诉我,相信不相信这种荒谬事情了?”
盘踞公路之上,密密麻麻将公路堵塞得水泄不通的着几千名银月弟子们,几乎人人都认识奥云。大半年前,奥云在北巴吐城因为某名脱/衣/舞女而闹得灰头土脸,最后只能灰溜溜逃回南巴吐城的事,更加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被〖银月派〗那些外门弟子引为笑话奇谈,津津乐道了好久。而给奥云难看的故事另一位主角,正是邗缸。此时此刻,再听见钱义把责任推到奥云身上,当然无人肯信。当下几千银月弟子再度异口同声振臂高呼,叫道:“不相信,不相信!拒绝遮遮掩掩,立刻公开真相,我们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钱义好心得不到好报。却还能再说什么?只有无奈苦笑了。但正在这时候,邗缸突然“啊~”地一声大叫,挥臂虚拦,示意那些银月弟子们少安毋躁。数千人立刻同时住口,公路上随之恢复为一片鸦雀无声。邗缸反手屈起手指,在自己太阳穴处不住轻弹,苦苦思索了好半晌,这才突然一拍自己额头,恍然大悟地叫道:“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是蓝海!来自地球的蓝海武神。”
地球和月球距离本来就近,相互交往也最多。那天〖终极无量派〗重立宗门,三眼武神当众宣布蓝海为客卿长老,地位与掌门并列,这是说得清清楚楚的。再经由卫星进行实况转播之后,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至少也达到了好几亿之多。所以蓝海的威名,如今无论在大地抑或月球,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银月弟子们听邗缸叫出了蓝海的名字,纵使原本个个气势汹汹,可是霎时间也禁不住当场为之一惊。钱义双眼瞳孔收缩,急匆匆大声道:“邗师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吗?还不赶快住口!”
“胡话?哈,如果这是胡话,那么钱师叔你又何必这么紧张了?”邗缸嘿声冷笑,道:“师父他老人家遇害的那天,我因为有公务要办理,所以回来南巴吐城觐见师父他老人家。离开时正好和奥云那小子撞个正着。当时他身边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地球新〖终极无量派〗的长老蓝海,另一个应该就是蓝海的徒弟了。他们当天和师父他老人家见面,师父他老人家当天便不幸遇害。凶手不是蓝海,还能是谁?”
指责实在太过严厉,而和蓝海为敌的后果,也实在太过严重。以至于霎时之间,在场那几千名银月弟子人人噤若寒蝉,竟再没半个敢开口说话的。原先那股要报仇雪恨的汹汹气势,当场就被打压下去不少。但对于眼前状况,邗缸其实早已经预计到了,故此丝毫不为动摇。
邗缸冷笑两声,转身回首,面向一众银月弟子,用沉痛的语气缓缓道:“众位师兄弟,你们应该都不会这么快就忘记‘银月五圣’吧?多年以来。五位师伯为了可以让我们月球人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任劳任怨,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立下的汗马功劳,简直多得数也数不清。而我们月球人从中所得到过的好处,更加难以估量了。凡我〖银月派〗门下弟子,只要还稍有半点良心,岂能不对之感恩?但是!”
音调突然提高了八度,邗缸眉宇间满是一副义愤填臆的表情,厉声道:“但是五位师伯他们最后的下场,又是什么?大师伯和三师伯,被狂风那欺师灭祖的叛徒恶贼所加害,甚至死无全尸。蓝海那个恶贼,偏偏就和叛徒狂风结拜为义兄弟,根本视我们〖银月派〗为无物。这还不止,大半年前,蓝海带人大闹北巴吐城,亲自下手杀害了二师伯、四师伯、还有五师伯。然后又花言巧语,哄骗银河师兄组织雇佣军替他的姘头卖命。先后两次合共十万战士,全是我们月球人的精锐啊!至今依旧滞留平原星,也不知道究竟已经战死了多少,更不知道还有多少可以活着。蓝海他当我们月球人是什么?是炮灰!一文不值的炮灰!
蓝海!这头以我们月球人鲜血为食的恶魔!他害了我们那么多人竟然还觉得不够,现在又来了。我师父他老人家,还有各位师兄弟你们的师尊合共五十多条性命,蓝海这恶魔说杀就杀,简直视咱们〖银月派〗为无物。禁飞令、戒严令、身份甄别令三大禁令一出,咱们月球究竟被他搞成了什么样子,大家都有眼目睹亲身经历,我也用不着再废话了。那么,现在我就要问一句,蓝海究竟要对咱们月球干什么?”
邗缸闭上嘴巴,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他可以看得出来。自己那充满煽动性的质问,已经成功地在众人内心点起了仇恨的火苗。因为必须面对超级强者的那份强烈恐惧,正迅速被抵消。很多人都逐渐变地双眼发红,呼吸急促,以及用力紧握双拳,不住地微微颤抖。接下来,邗缸所需要做的,就是继续在努力一把,让这股仇恨的火焰可以烧得更快,更猛!
暗地里冷笑两声,邗缸深深吸了口气,慷慨激昂地挥舞着双臂,大声道:“赶尽杀绝!毫无疑问,蓝海这是要对我们月球所有人统统赶尽杀绝,是要将咱们〖银月派〗彻底连根铲除啊!否则的话,他一个地球人,干吗对咱们月球总是死咬着不放?而更加可悲的,就是从现在情况看来,蓝海这个丧尽天良的计划即使还没有完全成功,也已经很接近了。咱们月球资源本来就不足,三大禁令一下,这几天月球上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众位师兄弟们可能不太清楚。荀丝露,妳出来给大家说一说吧。”
人群涌动着,再次分开了一条小路。有位身材苗条的女子,迈着幅度不大,但却无比坚定的步伐从人群里走出。单单她的名字,就已经引发了一阵小小骚动。当看见其庐山真面目以后,骚动无形中变得更大了。荀丝露,当代五大入室弟子之中排行第四的冰天之未婚妻。
〖银月派〗当代的五大真传弟子,“银月五圣”向来不喜欢大弟子狂风。上行下效,故此连带着其他外门弟子,也都狂风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甚至有部分外门弟子因为在当年的召徒大会上,成为了当时只有十岁的狂风之垫脚石,而对这位大师兄满怀憎恨怨愤。
与狂风的情况恰恰相反。五大真传弟子里排行第三的银河,从小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所以想巴结他的人也多如过江之鲫,根本数不过来。可是银河功课繁重,除去练武以外,还要学习将来作为“月武神”而必须利用得到的所有知识,故此并无太多空闲时间和外门弟子接触。奥云更加不必说了。他年纪最轻,根本乳臭未干,哪怕有人想巴结他,成年人和个小孩子之间,又能有什么共同话题了?
五大真传弟子里面,排行第二的电虎和排行第四的冰天,情况便完全不同了。他们也颇得“银月五圣”看重,又不必接受作为候备“月武神”的各种相关训练和教育,有太多时间出外游玩,和其他外门的师兄弟们相互打成一片。虽说知心朋友没有,但得到过他们好处的朋党数目,倒也着实不少。
冰天对荀丝露一见钟情,并且处处多加照顾。所作所为皆未特意保密。知道他们是未婚夫妻关系的人有很多,亲眼见过荀丝露的也不少。尽管人走茶凉,在冰天死后,这些外门弟子并没给过荀丝露什么关照,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此刻再见荀丝露现身,绝大部分人都只会立刻泛起对这弱女子的同情之念。荀丝露根本还没有开口说话,在场众人对于她的言辞,已经先入为主地信了六、七分左右。
袅袅婷婷,荀丝露走到人群和送葬车队之间的空地上,站定脚步,分别向钱义以及身后那近万名银月弟子们屈膝行礼。落落大方的姿态配合着她那一身黑色丧服,更让人心生怜惜好感。刹那间,人人屏息静气,千万道目光同时聚焦在荀丝露身上,等待着她开口说话。一时全场万籁俱寂,几乎落针可闻。
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荀丝露自己也略有点紧张。她暗地里用力握握拳头,为自己打气。随即深深呼吸定神,柔声道:“未亡人荀丝露,见过钱师叔以及各位师兄师弟。先夫冰天,当日就是惨死于蓝海这恶贼手上。小女子无一日不想将这恶贼剥皮寝骨,以祭先夫在天之灵。可惜小女子手无搏鸡之力,报仇什么的,唉~~终究只是妄想罢啦。”她只是普通人体质,又站在公路中心,四周空旷。尽管已经勉力提声,但说出来的话,终究难以让在场成千近万人都听得清楚。但她语声悲戚,神情凄婉,凡见者无不动容。
荀丝露顿了顿,又道:“大仇不能得报,原本小女子就想自尽相殉,追随亡夫于地下。可是邗师兄却劝告小女子,说俗话道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蓝海那恶贼坏事做尽,一定没有好下场,只差迟早而已。所以我们非但不能早死,更要放长了眼睛,看清楚蓝海那恶贼怎么折堕收场。多亏邗师兄开解,所以小女子抛弃了死念,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北巴吐城工作。自食其力,日子倒还能勉强维持。但是……”
说话从中而断,悲愤之色却溢于言表。荀丝露咬牙切齿,胸膛急速上下起伏,停了好半晌,这才续道:“万万想不到,蓝海那贼竟然又来祸害咱们月球人了。咱们月球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相信众位师兄弟们都清楚得很。普通人即使有工作收入,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手停口就停,根本没积蓄可言。现在三道禁令一下,北巴吐城立刻就变成了鬼蜮,再也没有客人。我们这些在最低层工作的,更加完全没有了收入。
一天两天,勉强还可以应付得过去。可是现在呢?三条禁令执行已经整整超过半个月了,而且还不知道究竟会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就在小女子身边,已经有人开始因为过度饥饿,导致营养不良而死亡了。直接地说,就是活生生地饿死人啊!钱师叔和众位师兄弟们,你们能够想象得到那种痛苦吗?而且,被饿死的还不是那些没有稳定工作和收入的贫民与流浪汉,而是和小女子一样的平民。连平民都开始饿死了,那么其他更等而下之者怎么办?继续这样下去,我们的下场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同样被活生生饿死。而造成这一切惨剧的究竟是谁?是蓝海,是蓝海这恶贼!”
荀丝露身穿黑色丧服,秀发上别着个发夹,发夹处另外簪着朵白花。随着她说话时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激动,那朵白花也不断微微颤抖。突然间,荀丝露伸手抓住自己的发夹,用力将它扯了下来丢在地上并且一脚踩上去。小白花当场被踩成稀烂,发夹也“喀嚓~”地断裂成好几截。荀丝露悲愤地大声道:“新仇旧恨,在公在私,小女子无论如何也决不能放过蓝海这恶贼!小女子就日在这里当天发誓,此生此世,和蓝海这恶贼不共戴天!此仇此恨,除非他死我活,否则绝不消弭。若违誓言,就如此花!”
一个女人,一个没有任何超能力量的普通女人,尚且能够有这种觉悟,尚且可以毫无惧色地面对蓝海,那么其他人呢/其他那些战将、司令、甚至武神级的男人呢?难道他们还比这弱质女流都不如?不,绝不可能!所以顷刻之间,不仅是那几千名银月弟子,甚至就连钱义,胸中也不禁产生出一股不平之气。
如果用一百分当成满分标准的话,那么荀丝露的表演,便至少也有九十分以上。比起邗缸原本的预期,那是额完成任务了。邗缸无比满意。他转身过来,咳嗽两下以引起众人注意,随即大声道:“大家都听清楚了没有?事情已经很明显。蓝海那狗贼是存心不给咱们活路走啊!反正左也死右也死,与其坐以待毙,咱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不干脆起来奋力一搏,和那狗贼拼了?”
邗缸顿了顿,再转身过来,向着送葬车队的方向必恭必敬磕头下去,大声道:“师娘,您老人家在不在?您听见了没有?为了给师父还有这五十几位师叔伯们讨回公道,为了给咱们月球人挣条生路,今天咱们迫不得已,要对不起师父他老人家了?请借师父他老人家的灵枢,一用。”
送葬车队之中,一名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颤颤巍巍走下车厢,正是章哉的元配妻子。她越过钱义,径直走到邗缸身前,伸手将他搀扶起来。大声道:“我们家老爷不幸遇害,若然不能讨回公道,就此含冤下葬,那么他即使死,也绝不能瞑目。缸儿,孝顺孩子,尽管放心大胆去做吧。师娘和你师父都一定支持你!还有老爷其他师兄弟的家属,我们大家都支持你。”
邗缸大喜过望,当即顺势起身,大声道:“多谢师娘成全。多谢各位成全。”向他师娘用力一拱手,然后反过来扶起荀丝露,也不管钱义了,高举拳头,振臂大吼道:“是月球男人的,就都跟我来。咱们去月帝塔,为众位尊长他们讨回公道,为咱们月球人挣回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