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有关美娜的流言传到设计部来的时候，第二天，美娜就辞了职。
当时李文琳正好到业务部去有事，乔振天叫她过去的，在门口撞到收拾东西打算出门的美娜，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面色苍白，神情憔悴，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纸盒，这些年在公司的东西都在这个纸盒里了。
两个人在门口迎面碰到，美娜冲李文琳微微一笑，那笑容充满了辛酸和疲倦。
李文琳站在那里，对她说道：“我送送你。”
想她一个人就这样走出去，实在是太可怜了，美娜也没有拒绝，点点头往前面走了，李文琳看她背着一个大手袋，胸前还抱着那只纸箱，好像很不方便的样子，所以追上她，对她说道：“美娜，我来帮你拎箱子吧。”
美娜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她一个人就行了。
李文琳便也没有坚持，想着她私人的东西也许更愿意自个拎着，两个人沉默着进了电梯，然后一起出了电梯，李文琳一直送她到公司外面。
站在外面等车的时候，美娜回过身，仰起头看了公司所在的楼层，不无感慨的长叹了口气，对李文琳说道：“是我主动辞职的，公司极力挽留我，越是经济危机，一个好的业务员越是重要。”
她嘿嘿笑了笑，对李文琳说道：“公司是最喜欢我们这种业务员的，底薪底或者没有，全靠拿提成，在外面拼死拼活，赚来的大部分钱都被公司剥削得差不多了，公司呢，是只要你们能给它赚到钱，它才不会管你死活。”
美娜絮絮叨叨，明显心情很不好。
李文琳对她说道：“你这么优秀，一定能够找到更好的工作的。”
她安慰她。
美娜看她一眼，笑了笑，说道：“再找工作也不会干销售了，一个人只有失去了什么，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我以前的目的就是赚钱赚钱再赚钱，直到失去他，我才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以前真的简直像疯了。”
美娜苦笑一下，看了看李文琳，文琳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这时候公车来了，美娜冲李文琳点点头，对她说道：“好了，不用送了，谢谢你，文琳，你记住我的话，这是我亲身的血淋淋的教训，你要不辞职，要不退兴广兴那个单，这世上没有两本其美的事情，想赚钱又想全身而退，那是不可能的，我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记住我的话没错的。”
美娜叮嘱了这么几句，就坐上车走了。
李文琳看着她坐着的公车绝尘而去，在外面的太阳下发呆了许久，直到手袋里的手机响起，她拿出来一看，是乔振天打过来催她的。
她对着电话马上说道：“我马上过来。”一边匆匆走回公司。
乔振天在业务部等着。业务部白天很冷清，大部分人都同去跑业务了，经济危机的时候，为了业绩，业务员反倒比平常更加要辛苦。
乔振天一直等在那里，李文琳走过去，面前已经放着一杯刚泡的菜，很明显，乔振天是做了准备，今天想和李文琳好好谈一谈的。
李文琳不知道乔振天的目的和打算，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打算，所以她也不慌。
乔振天指了指面前的位子，示意她坐下，李文琳点点头，坐在他对面，乔振天看她一眼，对她说道：“刚去送美娜了。”
李文琳不作声的点点头。
乔振天想话题从美娜身上开始比较好，这样的话能够让李文琳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现在很容易失业的。但是他却不知道，美娜对她说了实情，美娜的辞职坚定了李文琳一开始的想法。
乔振天说道：“美娜业绩不错，但是这一次，公司还是把她开除了。”
“开除？”
李文琳征了征，想着怎么是开除了，明明是美娜主动辞的职，乔振天不至于睁眼说瞎话吧。
乔振天说道：“你不相信，你不要信那些流言八卦，她没有和业主处理好关系，业主很生气，对我们公司反印了，公司找她说了几句，她态度不好，所以把她开除了，因为这个业主等于是她得罪的，她那个单也很大，虽然不能和广兴比。”
乔振天最后对李文琳说道：“文琳，现在经济危机，谁也不容易啊，现在不比平时，只要稍微出一点错，公司就会开除你，你想想，美娜现在被公司炒了，她短时间内不可能找到公司的，所以现在一定要小心翼翼，不能任着性子来。”
李文琳已经基本上明白了乔振天今天找她说话的目的，她的心里开始看不起他来，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从今天开始的，她以前一直把他当长辈当朋友，她欣赏他，甚至崇拜他，依赖他，没想到他事实上却是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置他人于不顾，颠倒黑白的人。
她心里冷得大害，然而，不吭声的坐在那里，等着乔振天把最恶心的话说出来，等着乔振天把他最恶心的嘴脸露出来。
看到李文琳不吭声，乔振天还以为自己的话收到了效果，继续在那里循循善诱道：“文琳，美娜就是前车之鉴，我的意思是，广兴那个单我们继续接洽。”
李文琳淡淡问：“怎么继续？”
乔振天知道她不满，他只得笑了笑，尽量温和的对她说道：“和业主关系好，有利于我们的工作，我想，这其间并没有什么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现在有种说法，叫做美色经济，当然，这不是专指女人的，男人也一样，意思是指长得好看也是一种资源，如果能够应用得好，可以给自己带来许多的机会。“
李文琳平静的看着乔振天滔滔不绝，等着他说下去。
乔振天还在那里说道：“所以说，现在社会上理论上都认可了，一个人长得好看不是坏事，我们要充分利用它是不是，只可惜我是大老粗一个，我没这本事，否则的话，我不会让你担起这个的，对不起，文琳，你放心，广兴那个朱总应该不是乱来的人，我看他是真心喜欢你，你和你男友现在也没有领结婚证吧，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很多人追的，你也等于是多了一个选择机会，对不对，好好把握，这是好事情。”
李文琳把这些话听在耳朵里，只觉得面前的乔振天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丑，越来越恶心，想起他以前说的话，我之所以一直照顾你，是因为你可以给我带来好处。
李文琳才相信他当初说的话都是真的，只可笑，她还以为他是为了安慰她，故意说出的言不由衷的话，今天才知道，他当初那些话，都是发自肺腑啊。
乔振天滔滔不绝的把话说完，又是理论又是实例，引经据典，有感而发，他说完后，喝了一口茶，发现李文琳一直沉默在那里。
他有点不安了，看了看李文琳，嘴唇动了动，无比艰难的发出声来：“文林，我刚才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李文琳抬起头来，看着他，对他道：“你今天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是，广兴那个单不能再拖了，再拖了就没戏了。”
“你现在把话说完了吗？”
“说完了。”
“那好，我走了，老乔，谢谢你从前对我的照顾，不管你是出自真心还是出自利益，我都感谢你，这件事我现在也给你一个答复，我会尽量想别的解决方法,如果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我会退出广兴这个单，如果公司逼迫我的，我就辞职，是的，我是很需要赚钱，需要保住工作，但是我出来不是卖的，就算是卖，我卖的也就是设计，不是卖身！”
李文琳说完这些，就匆匆站了起来，转身往外面走去。
乔振天呆在那里，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虽然他知道李文琳肯定不会听他的话的，但是没想到反应会这么激烈，她那么坚决，仿佛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李文琳在公司呆到下班，一个人怏怏的回去了，打开家门，看到小凯在电脑面前忙碌着，她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发现他在做程序。
不由笑了笑，对他问道：“是不是找到工作了？”
叶小凯一边忙着一边说道：“没有，不过我找了一些数据外包的工作干着，虽然没有稳定工作，但是在家里也能赚俩小钱。”
他看向李文琳，李文琳笑了笑，看到他没有一直沉沦在失业的阴影里，心里也好受了一点，叶小凯看到李文琳好像很憔悴的样子，想她多半是累了饿了，他立马站了起来，说道：“我现在就做饭，你饿坏了吧。”
马上开始去淘米煮饭，李文琳跟在他的后面，小凯在那里洗菜的时候，李文琳就在一旁择菜，两个人一边做着晚饭一边说话。
“小凯，如果我————”
李文琳想着如何说，才能让叶小凯明白给她出一个主意，又不让他难过呢。
叶小凯嗯了一声，回过头来，对她笑道：“文琳，什么事啊。”
“小凯，我们公司业务员有个女业务员，她长得很漂亮，业绩也很好，这两天被公司开了，也有流言说她是主动辞职的，我更相信她是主动辞职，因为她以前的业绩是数一数二的，月收入比我高多了，至少都是上万的。”
李文琳想起美娜，心里轻松了一点，打算用美娜的例子问问小凯。
她把美娜为了拿下大单，陪客户睡觉，最后多年相爱的男友和她提出分手的事情和叶小凯说了。
“小凯，如果你是她的男友，你会原谅她吗，你也会和她提出分手吗？”
叶小凯沉吟一会，认真道：“嗯，我也会的，是个男人都会忍受不了这种事吧，没钱不要紧，男人可以拼命赚钱，但是自己女人为了赚钱给自己戴绿子，那么，赚再多的钱想着是因为这样才来的，有什么意思呢。”
叶小凯根本不知李文琳的心事，在那里说出真心话。
李文琳笑了笑，想着也是大实话，每个男人肯定都是差不多的想法，男人和女人对贞操和忠诚的要求本来就不同，男人本来就更苛刻许多的。
她仍然试着说道：“假如那个单非常大，如果拿下那个单，个人的提成说不定有几十万上百万哩，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么多钱，很多人用几十年也挣不来这么多钱啊。”
叶小凯认真想了想，说道：“我想大部分男人还是宁愿不要这些钱，除非是那些习惯做乌龟的。”
李文琳便明白过来了，她笑了笑，心头一阵轻松，想着自己因为原则问题拒绝这个单是没错的，不但她自己不同意，小凯也不会同意。
她笑了笑，说道：“嗯，你说的没错，只可惜我那个同事明白得太迟了，现在失去了男友也失去了工作，那笔提成自然也没了，落得人财两空，她以前很风光的，公司里谁也不敢得罪她，而她呢，因为长得漂亮又业绩好，倒是谁都敢得罪的。”
叶小凯愣了愣，突然想到可能是李文琳碰到这种事了，他看了一眼她，见她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心里也就更加肯定。
他试探着说道：“文琳，我会努力工作的，现在虽然没有找到正式工作，可是在家里做数据外包做得好的话，也能拿不少，你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好不好。”
李文琳呆了一呆，一时倒说不出话来。
叶小凯突然间很怕失去李文琳，他停下手中正在切的菜，走到李文琳身边，对她说道：“文琳，这两个月辛苦你了。我以后会努力的。”
李文琳笑了笑，说道：“哪有的事，唉呀，我好饿啊，你快炒菜去。”
叶小凯笑着说好，着急的去炒菜，李文琳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感受到他的担心和爱，她知道自己的选择和决定是正确的。
两个人吃完饭，又到外面去跑了几圈步，回来后，就各自忙各自的，叶小凯对着电脑做数据包，李文琳因为不想再负责广兴那个单子了，所以也不用画图，她一个人倚在床头看书，这种闲适，很久没有过了。
没想到，手机却响了起来，李文琳接起来一看，发现是乔振天打过来的，她知道肯定是他又来劝她了，不想接电话，但是手机一直响着，最后没了办法，只得跑到阳台去接着。
乔振天果然是来劝她的，因为狮豪家装论到设计李文琳是最好的，更何况人家朱总摆明了是看上她，没有她负责这件事，人家不合作，他刚带了另外一个漂亮的女设师试着去请朱总吃饭，结果人家直接问李文琳来不来，听说不来后，立马说他没空，这不是摆明了一定要李文琳吗？
所以没办法，乔振天只能再来当说客。
李文林性子好，任他在电话那头不停的说着。
乔振天先把今天朱总的态度对她说了，他末了说道：“文琳，没有你不行啊，人家点名了要你负责，我没有其它办法了，你想想，你在我们狮豪图纸这一块你是最厉害的。”
李文琳平静说道：“老乔，如果我退出,到时图纸我给你画好了，我也不要分提成，你按张给我设计费就行。”
乔振天在那边苦笑一下，想着李文琳竟然说到做到，还真打算抽身而退，怎么可能嘛，她以为现在还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他说道：“文琳，现在三个月马上就要到时间了，你如果退出广兴这个单的话，那么，你是找不到别的单的，公司会开除你的，你想失业吗，你不是跟我说，你只想保住工作吗，你还跟我说过，你说狮豪在全国的家装公司中排名前四，是大公司，你想在狮豪一直干下去，你现在不想了吗？”
他尽量把事实和真相说出来，而且为了劝动她，甚至不惜添油加醋危言耸听。
李文琳简短的说道：“老乔，你不要再劝了，我会想出其它法子的。”
老乔不放弃，继续说道：“文琳，没别的法子了,我做销售十多年我还不知道？你没算过你这个单能拿到多少提成，好几十万啊，你买栋房子的钱都够了，很多人为了在广州买栋房子，贷款二三十年，还贷的日子不知多么痛苦，而你呢，如果能拿到这笔提成，你可以一次性付清的买房，在广州这里安个家，有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你才可以一心一意的做你的设计是不是？”
为了劝动李文琳，乔振天简直就是苦口婆心。
李文琳还是不吭声，乔振天继续天花乱坠的劝说，他说道：“文琳，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最大的梦想就是你的设计才华被人认可吗，你想想，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啊，如果你的设计被华龙用上了，那么，这个酒店以后所有的人都知道是你设计的，这一个机会很可能是你成名的机会啊，这是公装大单可不是什么家装大单。你明白不？”
李文琳当然明白这一切。
但是她不想失去自己，不想失去叶小凯。她反复道：“我会想出其它办法的。”
乔振天还在那里劝说，“文琳啊，现在叶小凯还在失业中吧，我跟你讲，经济危机不可能短时间过去的，要好几年了，他可能好几年都找不到工作，你现在还年轻，又没有领结婚证是不是，你可以多考虑一下啊，女人不能太感情用事，现实一点————”
李文琳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乔振天的话，对他道：“老乔，那个朱总是有老婆的。”
乔振天却涎着脸皮说道：“有家又怎么样，只要他对你好，你还在乎名份，深圳这种女人还少吗？”
李文琳听不下去了，慢慢有了怒气，想他乔振天怎么是这样一个人呢，她冷冷道：“你当年从农民到今在做销售经理。难道也是为了利益不顾一切才走到今天吗，这么现实？”
乔振天愣了愣，知道她生了气，他说道：“文琳，对不起，我刚才说错了，这不是扯远了吗，我没叫你和他当真，你要是不想和他当真，你就做做红好不好，哄哄那个朱总，让他和我们签下合同你就大功告成了，没有人逼着你和他来真的啊，对不起，我刚才说错了，你想想，你只要哄哄他，做做戏，这样你钱也有了名也有了，一辈子甚到就因为这一次你就不用再劳作了。”
乔振天这些说的是实话，他无论如何都想拿到这个单，不想毁在李文琳这一步棋上。
然而，李文琳却坚决道：“老乔，对不起，这是我做人做事的原则，只要不动我的原则，我会尽量争取这个单，我会想其它办法的，对不起，天晚了，我挂电话了。”
“你真是天真，还有什么其它办法？”
“实在不行，我就退出！”
乔振天无奈，李文琳已经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回到房中，叶小凯还在对着电脑做数据图，李文琳站在他身后，伸出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脖子，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背上，叶小凯愣了愣，慢慢转过身，将她抱在怀里。
李文琳伏在他黑暗温暖的怀抱里，呜咽道：“小凯，我可能不能负责那个五千万的大单了。”
“没关系，不开心就不要做了，我现在也能赚钱了，大不了晚几年我们再买房子，没事啊，最重要就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对不对？”
叶小凯抱她紧紧的，轻轻拍打着李文琳的背部。
李文琳松口气，眼泪竟然从眼眶里涌了出来，那么无奈，那么劳累，那么辛劳，那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