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老人睡不着,半夜经常在房间里乱晃,晚上睡得早,中间起得频繁,早上四五点就醒了,小絮经常在婆婆的跑动声中醒过来,老太太就像一个幽灵一样,穿着黑衣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或者从阳台上闪回来。有时候半夜猛然看到,小絮几乎会吓得尖叫起来。
既使后来习惯了,她每次好不容易睡着,都被起来走动的婆婆吵醒了,时间久了,她精神上就不济了,上班总是打呵欠,没精打采的,一张脸也是苍白得厉害,有一次开全体员工会议,她竟然睡着了,然后睡着的照片还被公司拍了,发到了公司网站,被公司宣传批评了,部门领导找她谈话,同事笑话她,施小絮受了一肚子气和委屈回来,晚上,婆婆却仍然照常起来,施小絮再次被惊醒,等到婆婆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施小絮就说道:“妈,你能不能晚上不要起来,你白天少喝点水不行吗?”老太太听到这话,直差没气得吐血,她尖声对小絮说道:“你现在是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你再说这话,你以为是我想起来是不是?”那话语里仿佛听到磨刀的声音了,施小絮也知道她这话说得过份了,她缓和了声音解释说道:“妈,我刚才话不对,我只是没办法,你这样起来,我经常被你惊醒,白天上班没精神。今天还被领导批评了,同事也笑话我。”老太太却自己上了床,对她说道:“那有什么的,你反正再过几个月就要辞职回济南了,你在乎那些做什么?”施小絮目瞪口呆。
老人不但晚上起得次数多,而且一般早上起得早,早到凌晨一点就起来了,晚上起得早,九十点起来了,她可能还会睡一会,可是凌晨一点起来了,她就不睡了,坐在床头,在那里开着床头灯,孩子在灯光的照射下就醒了,在那里哇哇大哭。
老人抱住她,对她屁股上就是一下,对她骂道:“你醒来做什么?”孩子被这么一打,哭得更厉害了,施小絮早就醒了,一直不吭声地在一旁隐忍着那灯光,如今听到老太太的说法,就一个箭步赤脚下了床,把孩子抱过来,放到自己床上,对老人说道:“妈,孩子这么小,你打孩子做什么,她知道什么?你凌晨一点就醒了,开着灯,一个成年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几个月大的孩子。你还怪她醒来做什么,你不是胡闹吗?”
老太太就说道:“我老年人就是这样,我打她不是怕吵醒你吗,你不是说明天还要上班吗?”小絮说道:“孩子哭你也不该打她啊。”老人就扁扁嘴,对她不屑道:“丫头片子打一下怎么了?”小絮几乎没气疯,她拉了被子和孩子睡下,再也不理老太婆,她想着她不能和老人住下去了,老人要回北方,明天就屎克郎推屎球——滚蛋吧。可是想着没有老人,她又没人照顾小孩,施小絮也是十分痛苦,明明婆媳处不来,老太太对照顾小孩也不上心,可是她却不得不依赖着她——一切都是因为没有钱。
老太太在临安住得很不习惯。临安虽然是小城市。可是空气和水质很差,附近有一条江,江面上总是飘着各种垃圾,有时候大群的死鱼飘在上面,旁边建了许多新的楼盘,却广而告之“一线江景,水岸豪宅。”老太太有时候推着小车带着孙女出来转转,就能看到这条江,每次看到这条江,她的心情就不会好。
在她的山东乡下老家,屋前屋后,种满了高耸入云的白杨树。夏天,白杨树长满了绿色的树叶,那叶子就像一只只绿色的小手掌,在风中拍打着欢唱着,屋前屋后清凉一片,那麦地一望无垠,那小溪的水都是清的,能看到鱼,老太太家前面就有一个池塘,什么时候她和老伴想吃鱼了,就要老头子到塘边去钓鱼,那鱼的味道好极了。
可是这里呢,她出去买菜,从出门到回来,身上总要沾一层灰,附近的楼盘都在开工,老太太经过的时候,总是灰尘满天,而且临安的蔬菜水果肉类不好吃,那肉做出来没有一点肉味,就像豆腐一样,老家的豆腐还香一些呢,那鱼做出来,虽然是大块的鱼,可也没一点鱼味,老人每次辛苦做了菜,和小絮坐在桌子上吃着,施小絮在临安呆习惯了,对于吃饭方面不讲究,可是老太太在老家呆了一辈子,什么都是香的,可到这里来之后,她吃什么都不香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都是花了比老家贵几倍的钱买回来的。
她总是皱着眉头,把筷子“啪”地放下,对小絮说道:“这地方的东西一点也不好吃。”对于这一点,小絮也是有同感的,刚从湖南到浙江这边来,她一个月都没吃什么东西,因为这边的饭菜实在太难吃了,至于原因,她想着可能有两个,一个这边的食材可能真的非常难吃,另外一个原因,这边做菜清淡,喜欢放糖,所以更加难吃。听到婆婆皱眉的样子,她笑了笑,对老人说道:“妈,这边就是这样,您做的已经很好吃啦。”老人就看她一眼,仿佛她到这里来,吃这么难吃的东西,是因为小絮让她这样的。她说道:“小絮,山东的东西才好吃,肉有肉味,鱼有鱼味,你看这边,连鱼腥味都不对劲!”小絮就只能微微笑笑,不再吭声。
除了在吃的方面,老人感到很痛苦之外,在住的方面她也觉得很难过,她想念北方乡下的大房子。地方虽然在乡下,可那房子是她和老头在改成小的时候自己辛苦建起来的,也是村里不多的两栋大排屋之一,一顺排的五间大瓦房,每间房很大,足足都有五十平方米,比小絮这样的一个房子大多了,在家里,她想住哪就住哪,西边厢房给改成住,大改回来了,可以住东边厢房她的闺房,她和老头子有他们自己的房间,客厅是客厅,而且除了大房子,他们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子的西边是一个花园,老头子在里面种满了各种花树果树,院子的东边是一排杂屋,分别是厨房和仓库,就是厨房,她都有三个,做饭的厨房是做饭的,摊煎饼都专门有个房子,平时拿客人了,要做地锅菜,也有一个专门烧地锅的房子。
老太太一辈子生活在乡下,大门大院的住习惯了,甚至连坐着,都是伸着两只脚,两只**叉搁在一块,笔直的伸着,也是因为房子大,她住久了大房子,晚上睡觉都是大字形,舒服啊,可是到了临安后,在小絮不足二十平方的员工宿舍里,老太太住得太痛苦了。
不说和儿子儿媳共睡一间房的事情,她只觉得儿子可怜。平时改成不在临安,她和小絮带着孙女共处在一个房间里,她也觉得憋得慌,有时候坐了饭买了菜,想歇一下,刚在椅子上坐下,两只脚那么习惯性的一伸,绝对百分之百的会踢到什么东西,“咣当哗啦”的一片响,不是小絮的鞋就是他们房子里面的垃圾桶或者锅碗瓢盆,她都不知道她已经踢翻多少次了。
她晚上睡觉习惯舒胳膊舒腿,可往往这么一舒,这床可不是她老家两三米宽的大床,这床不过一米多宽,她这么一舒腿,往往就掉到地板上去了,她都不知她摔了多少次,每摔一次都害怕偏瘫中风。
她不习惯把卫生间安在房内,在她的乡下,厕所在院子的西北角,晚上上厕所,就有一个尿桶,她第二天倒到了厕所里去,不像在这里,一转弯就是卫生间,虽然小便她无所谓,可是想着在房内解决**,老人还是觉得很恶心,心里也是感慨,想着这城里人,你说她干净呢,她吃饭睡觉上厕所都在一个屋,你说她脏吧,她白天衣冠楚楚,打扮得干干净净,脸蛋白白嫩嫩,头发油光水亮,身上还散发出阵阵香味,当然,老太太是把小絮当作城里人的,所以她城里的人标准就是她儿媳子施小絮,因为改成在第一次向他妈介绍小絮的时候就说她是省城的闺女。老太太难受啊,这是平时不动的时候,如果她要做饭,那就更惨了,她必须在那一米不到的阳台上腾拿着,她用不惯电磁炉,烧的菜不好吃,火力还特别快,一不小心菜就糊了,简直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因为家里家具少,那些油瓶子醋瓶子只能放在地上,这样放在地上,叫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一边炒菜一边弯腰去拿那些瓶子就太痛苦了,而且她做饭的时候,如果小絮下班还没回来,孩子哭了,她还要转身去哄孩子。
老太太感觉从来没这么累过,她想着她活了一辈子,就这几个月在儿子儿媳身边活得最难受了,她想着她年轻的时候,虽然饿过肚子,虽然穷过,可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个时候,至少房子是大的,随便她住的,哪像现在呢,炒个菜都挪不开身,儿媳子帮不上任何忙,她炒菜的时候,儿媳子就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火速地把阳台上晒着的衣服收回去,好像生怕烟熏着一样,老太太往往累了一天,看到施小絮就很生气,没来由的就火冒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