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辛弃疾
世上的事,原本就是偶然与必然并存。持平之论,虽然李密心胸偏于狭窄、疑心病过重,但就其头脑和才智来说,确实也是上上之选的颇具枭雄之资。
在平行的时间段,目前已经开始崛起、未来将会成为一代大豪的卷毛兽王世充、闻知李密火拼了翟让以后,就曾大失所望的感叹:“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故不可测也!”
无他,王世充这是早已经看明白了李密和翟让日久相互之间必生猜忌,他这是惋惜李密杀翟让太早、太快,使得他无法长久的利用二人之间的嫌隙而从中取利。
李密十分狠辣、决绝的当场就要了翟让及其嫡系亲信翟弘、翟摩侯、区儒信等的脑袋之后,随后却马上就换成了一副笑脸,对被围困在大堂之内、束手就戮的一众瓦岗最高层将佐进行了一番大肆的抚慰:
“密与君等同起义军,本意乃是除暴*政、执独*夫(指杨广)。然司徒专横贪虐、凌辱群僚、无复上下。今所诛仅其一家,与诸君无干,诸君无需惊惧。从即日起,荥阳之部曲、要务,就要烦劳左武侯大将军一肩担之了!”
李密不仅没有把翟让原来的所有统属和地盘交给他自己的亲信去统率,反而暂时交给了在原瓦岗中地位仅次于翟让的单雄信来统率,可见他的心智也并非一般。这样一来,自然就会使内部的躁动、不安情绪可以很快的平复。
李密的表演,还并不仅及于此。接下来,李密则又亲自动手给被五花大绑着的徐世绩松了绑,并亲手给徐世绩包裹上了颈间的刀伤,降尊纡贵的扶着徐世绩前往他魏公的寝帐中去将养。
且不言一众的瓦岗旧将,是否会对李密阴狠的斩杀了翟让已经怀有了无限的怨怼之心。就仅李密斩杀了翟让以后,能够很快的就稳定住大局这一点上来说,李密的手段也确实堪称狡诈、高明。
……。
正月初九之夜,徐世业率领着从魏郡紧急调来的裴仁基所部两千铁骑,已经从牛渚口寻渡船悄悄的渡过了黄河,来到了黄河的南岸。此地,距离东都洛阳的门户虎牢关仅有三十余里,乃是处于虎牢关西北方向的黄河岸边。西南方向大约六、七十里的路程,也就是徐世业此行的目的地洛口。
果不其然,已经闲了近半年、没有仗打闲得手都直发痒的裴行俨,接到徐世业的紧急调军军令、听说是要前去洛口救人、与瓦岗开战后,率领着裴仁基所部的全部五千铁骑气势汹汹的就很快赶来了汲郡。
初六的入暮之前把裴行俨所率铁骑接进汲郡城的徐世业,微带歉意的向裴行俨解释了一下他自己因心急而没能说清楚调军的数量后,随后也就安排全军在汲郡暂息一宿。隔日,也就是初七的清晨,徐世业也就率两千铁骑直接赶奔了洛口。另外的三千铁骑,徐世业也只好先安排他们暂时留住在了汲郡。
沿着黄河北岸的运河(永济渠)水道一路狂飙而过,出汲郡西部最外围的县治新乡,进入河内郡的边缘县治温县,提前派人前去牛渚口征雇渡船……,等等。
昼夜兼程、风餐露宿,仅仅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徐世业协同着雄阔海、裴行俨、以及那位不让跟也还是跟来的突厥公主阿伊玛,率领着两千铁骑已经平行越过了黄河南岸的荥阳、虎牢关,在初九的夜半时分渡到了黄河南岸。
徐世业之所以明知道已经来不及阻止李密的鸿门宴,还要这样急迫的不分昼夜赶路、希望尽快赶到洛口。则是因为:他是想在李密刚刚斩杀翟让以后,瓦岗上上下下还处于惶惑不安的状态之时,就可以从洛口接出来受伤的徐世绩。否则,时间拖得过久,李密也完全的控制住了瓦岗的局势,并分析清晰了徐世绩对他徐世业的重要性,那他再想接走徐世绩肯定就会难上加难了!
历史是存在着它的固有轨迹。但却因他徐世业的意外出现,现在已经有所偏离。因而,目前的徐世业,他是绝不敢无动于衷的静等着李密把徐世绩给放回黎阳。
黄河南岸瓦岗控制区域的全面态势,原本就是徐世业所派密探、细作监控的重点。因而,徐世业对瓦岗在黄河南岸的军力布防情况,也几乎是了如指掌。
由于积年黄河渡口的牛渚口距离强关虎牢关过近、地处于虎牢关的背后,如果有大规模的军力渡河,必然是难逃虎牢关的监视,会遭到虎牢守军及时赶来的半渡而击。况且,虎牢关开战,牛渚口也必然会被加派重兵布防。
半年前的李密偷袭洛口仓,就是是因为这种原因,李密因担心渡河时暴露行踪,被半渡而击事小、造成偷袭洛口仓的计划失败事大。故而李密才舍近求远的翻身越岭,秘密的走康城至方山、罗口这条密路。
而现在,徐世业不仅是别无他路可走的必须要走这条路,而且还因为现在黄河两岸几乎已经全部都是瓦岗的控制区域(北岸大部分本就是他徐氏两兄弟的辖区),不像半年前一样,双方以虎牢关为界乃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因而,现在在牛渚口的黄河南岸,瓦岗反而没有派驻任何的驻屯军。徐世业尽量小心些的趁夜秘密渡河,反而会恍若‘灯下黑’一样的人不知鬼不觉。
但是,从牛渚口渡过黄河以后,再行西进也就将不是这种宛如进入无人之境的状态了!
洛口的周边,参差不齐的要屯有着瓦岗的几十万大军。自然,在这几十万瓦岗大军中,既要有李密这位魏公的直辖各部,又要有如孟让、吕明月、郝孝德、房献伯、王君廓等这些傍在李密这棵大树上的各路反隋豪强。
而距离牛渚口的黄河南岸三十里外、柴孝和曾出任隋庭县令的房县,现在就屯有着虽然是原瓦岗的主要将领、但早已经就与李密沆瀣一气的世责力所统帅的十余万李密直辖部曲。而房县,则是现在徐世业赶奔洛口的必经之路。
因为现在已经是接近了洛口的边缘区域,徐世业率铁骑根本就不可能在瓦岗的控制区域内再行绕路、躲开有大军屯扎之地。故而,房县世责力联营十数里的屯军大营,徐世业是必须要闯过去,才能到达洛口的城下。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如果世责力不给我让路,我就是杀出一条血路来也要杀到洛口城下去同李密好好掰扯、掰扯!
早已经在心里暗自下定了决心的徐世业,率军悄悄的从牛渚口渡到黄河南岸,已经是接近午夜时分。
离开渡口率铁骑再向西缓驰行进了数里,就来到了一处荒山脚下。这处无名的荒山,也是徐世业等早已经预定好的露宿之处。
徐世业虽然对虎牢关附近的地理、地貌情况不太熟悉,但裴行俨及其麾下的两千铁骑,却对这里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半年前,他们还在虎牢关与瓦岗大军铁血绞杀、争夺了数月之久。因而,对于渡河后的暂时落脚、过宿之处,在渡河之前就已经有所预定。
寻避风、遮寒之所支起了行军帐篷、升起了篝火、圈拢好马匹、安排好了值夜守卫等,全军也从汲郡出发后第二宿露宿在了旷野之中。
繁星点点,夜色如水。不知不觉间,气温已经逐渐的开始转暖。现在已经接近开春的时令,夜晚的气温还真就不算太冷。
军务自有裴行俨和雄阔海去加以安排、调度,露营之后就等着去睡觉的徐世业,也就身后跟着几名亲兵也就溜达向了阿伊玛、哈奇努尔等十几名突厥人聚集、围拢着的篝火旁……。
从初六阿伊玛带着这十几名突厥男、女扈从,就跟随着他徐世业昼夜兼程的狂奔了数百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徐世业是想借机来表示一下感谢。
现在的徐世业,对这位风姿绝顶、却连具体面貌还没有见到过的突厥公主阿伊玛,还真就是一点儿辙都没有了!从涿郡、上谷交界处相遇始,阿伊玛带着这十几名扈从就仿佛粘上了他一样,几乎是不言不语的一直就跟随着他到现在,跟随着他已经行程超过了千里。偶尔板着指头一算的徐世业,不免都自嘲的暗想:这也算是不离不弃的一种?
然而,由不离不弃这个词,徐世业不免就又联想到了阿伊玛的那句:忠贞不渝。
往那方面想,连本来就没同阿伊玛说上过几句话的徐世业他自己都会自嘲:自己这是在自作多情。可是不往那方面想,阿伊玛这悄无声息的又是在怀有着什么心思呢?
表现还是一成不变。哈奇努尔及其余的阿伊玛扈从,见徐世业溜达过来马上就站起身又是行礼、又是叽里呱啦(徐世业听不懂)的问好。而阿伊玛,虽然也袅袅的站起了身,但也只是冲徐世业微一俯身、颌首,依然是无言相对。
人家不说话,没办法,徐世业也就只好自己找话说:“呵、呵!本人过来是想感谢一下公主一行不辞辛苦的相助!对了,本人尚有一事要请教公主,公主可否移樽就教?”
没话找嗑唠的徐世业话说完,阿伊玛也只是用幽蓝、深邃的明眸瞟了已经自顾自坐在了篝火对面的徐世业一眼,即而还是无言的轻轻点了一下戴着雪貂风帽的臻首、抽出了一支原来拢在毛茸茸袖口里的纤手挥了两挥。
待包括哈奇努尔在内的十几名突厥男、女扈从都起身移坐到了另一堆篝火旁,本来是因好奇想要询问一下阿伊玛为什么终日戴着面纱的徐世业,念头一转间,感到问一个女子的私密之事有些冒昧,就话到嘴边儿改口说到:“公主为何……。哦,公主已知雄统领与贵属哈奇努尔两情相悦。依贵族的礼仪,本人当如何的替雄统领求亲、下聘?”
微低着臻首、明眸又瞟了篝火对面的徐世业一眼的阿伊玛,轻声的答道:“我族不讲就那些,两情相悦就可成亲。”
阿伊玛简洁的轻声回答,不免又令徐世业在心里暗自咒骂起了雄阔海:什么?双方愿意睡就随便睡?这个夯货!急得像狗要卵子似的直转磨磨,自己的事自己却不打听清楚!否则,上了不就完了!何必憋到现在、憋了一千多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