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衣袍。
黑色的布衣变得潮湿而黏稠,被打至半死后失禁的骑士让空气中弥漫着臭味和血腥味,甚至于墨菲斯的脚下满是内脏碎渣。
二十七人,没来得及做出第二次攻击动作便成为了地面上的碎块。
墨菲斯的拳头依旧紧握,迈步向前,他伸手将散乱的头发拨在一旁,抬头,望向了距离他十多米处举剑却不敢靠近的骑士们。
“你们...是教廷的骑士?”
这一声提问,似乎带着浓浓的嘲讽,让墨菲斯面前不再前进的骑兵团集体沉默。
“回答我,你们是谁?”
墨菲斯低下头,脚旁有一个失去大腿而血流如注的骑士正在痛苦的呻吟,他的声音让对方停止了挣扎,伸手想去够距离自己身体最近的那柄断剑。
弯腰,墨菲斯替他捡起了那柄折断的长剑,眯起眼睛观察着曾经沾染平民鲜血的剑刃。
他伸手,将其扔给了脚旁还剩最后一口气的骑士。
“神圣的骑士团?呵,我只看到了应该在墓地腐烂的渣滓,即便手持利剑,你们却再也不配称为骑士。”
墨菲斯轻声说出了这句话,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用尽全力刺向了自己的小腿,却没有任何动作。
“当啷。”
断剑落地,无力握剑的骑士明白自己大限已至,伸手想要做出祈祷的动作,可是胳膊却再也无法抬起。
“你是不是认为...临死前的祈祷,能让自己犯下的罪责能得到宽恕?”
墨菲斯当着不远处无数骑士的面,出声问道。
“或许你认为的上帝可以,但是...在这里...现在——我不答应。”
伸手拽起对方,墨菲斯毫不费力的将其扔在了面前无数举剑的骑士面前,沉声道:“我,墨菲斯•温德索尔,不会再允许你们在这片土地上胡作非为。”
墨菲斯的大名早已在神圣加百列帝国传遍——即便官方没有大肆宣扬墨菲斯的事迹,可是他造成的损失是在是帝国和教廷无法承受的,所以对墨菲斯的仇恨情绪,加百列帝国完全没有控制,甚至还有煽动。
“那个被魔鬼...”
“魔鬼...”
队伍中出现了不可抑制的低语声,仿佛墨菲斯的名字便让他们产生了无法抗拒的畏惧——站在血泊中的墨菲斯的确如同神话里于地狱畅饮鲜血的魔鬼。
“魔鬼?”
墨菲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忽然间有些恍惚——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
被欲望完全支配的人类,是否都应该称为魔鬼?
为了占有,眼前的骑士们作出了淫辱妇女、烧杀抢掠的可耻行为,他们完全被脑海中的欲望所吞没——可是他们的罪恶,应该受到谁的制裁?
是自己么?
墨菲斯突然间发现,自己虽然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可是从某种意义来说,此刻的他并没有比眼前的骑士们高尚到什么地方——为了发泄自己心中的憋闷,他同样是一个被心中欲望所操纵的...魔鬼。
站在道德制高点去肆意碾压他人,正确么?
或许很多人会说墨菲斯做的没有错,因为“骑士们是罪恶的,而你是正义的”——但墨菲斯却深深的明白,“正义”二字永远不是自己掩盖自己真实想法的挡箭牌,也绝不会是自己用手中力量去杀人的通行证。
只有在真正直面这些选择时,墨菲斯才发现——许多自己平时并未注意的概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跨过。
比如...杀人。
又比如,制裁。
这是一个法律由领主说了算的年代,脱离法律后,强者为尊——相较于蛮荒的历史,这已经是文明的象征,可是真正强大的文明国度,能做出“制裁”的,只会是单纯的法律。
可是现在呢?
墨菲斯猛地抬起头,眼前的骑士们惊恐的将剑又抬高了几分。
视野回转,远处的村民无助的躲进了房间内避难,而直到现在也没有兰帕德的军队来做出任何行动——因为阿什坎迪没有派出精锐的骑兵队来进行救援,如果只等待附近帕斯城的救兵到,最快也要两天之后。
法律在哪里?
墨菲斯悲哀的发现,在战争面前,所谓的法律,所谓的人性,都成了一文不值的狗屁。
“来杀我吧。”
他突然冲着面前两百多号人喊道:“是不是提着我的脑袋去见你们的教皇,就能得到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奖赏?”
“是不是你们所谓的上帝,正在高呼着制裁异端的口号,驱使你们将长剑指向我的胸口?!”
“所谓的正义,何在?”
墨菲斯的质问声越来越大,最终成为了怒吼…
是夜,帕尔戈村外出现了一道直冲天际的十字形光柱,浩瀚,如同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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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帕德宁静依旧。
在墨菲斯扔掉了那沾满血污的黑衣并穿着一条单裤返回西塞林城时,阿什坎迪站在塔楼上方,如以往般守望着偌大领地,对于这个以飞行方式返回的“大执政官助理”的所作所为似乎并不上心。
不过当帕斯城的斥候汇报了信息之后,这位大执政官才突然察觉到昨夜发生了什么。
她猜到了结局,却没有猜到过程。
三百多人的骑兵团,如同人间蒸发,只有帕尔戈村前的那个难以形容的巨大深坑留下了许些烧焦的尸体痕迹。
而之前被损毁的村庄彻底成为了荒村,无一例外全部死于骑兵的战刃和熊熊大火,可是当斥候赶到的时候,这些村庄无一例外...被流沙掩埋。
村庄沉入地下,成为了巨大的坟墓,埋葬了一切不幸的苦难。
而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墨菲斯在天亮没多久便接到大执政官要求即刻见面的命令。
一步一步走上塔楼,当他再一次面对阿什坎迪时,表情冷漠异常。
“当英雄的感觉怎么样?”迎面阿什坎迪直接就是一句不难分辨的讽刺,“拯救了一个村子,啧啧,热血沸腾?”
刚准备坐下的墨菲斯眯紧了眼睛,手指不易察觉的微微捏紧,继而还是不动声色道:“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你擅自行动打乱我的部署,按照兰帕德的法律,应该现在被拖出去绞死。”
“兰帕德的法律还有针对‘守夜人’大执政官的?”
墨菲斯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心不在焉的盯着自己的指甲道:“或者说,这里的法律并没有保护平民这一项?”
“哦,保护平民,你说得对,”阿什坎迪在墨菲斯面前迈着优雅的步子,黑袍被轻轻甩起,“保护平民是保护平民,不是一巴掌灭掉所有的入侵者,你让加百列帝国和弗丁一下子感觉碰到了硬茬子,后果就是整个战略方针的调整和改变。”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人的行为,或许整个领地会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赢得战争的胜利?”
“今天村庄死了七百人,但是可能整个战争会为此少损失三千人,但你的行为会导致这三千人血洒战场,大英雄,你能阻止这一切么?如果不能,那请你以后老老实实呆在西塞林。”
这可不是当初那个在穆伦领地内跟随墨菲斯欣赏伯爵府的阿什坎迪了,她是大执政官,是守夜人目前的领导者,而守夜人的创建者墨菲斯?作为大执政官的“助理”,此刻却如同寻常可见的悲催下级般被上司训斥着。
而且,根本无疑从辩驳。
墨菲斯从来不是个对自己的才能抱有极大自信的人,没有依琳达尔,他无法搭建情报网络,没有布朗,他不知如何指挥骑兵团,没有黑格尔,外交一塌糊涂,没有桑德兰,法师们只能当摆设。
他明白术业有专攻,他明白自己不可能把一切事情都包圆——而去杀死所有入侵的骑士,都是他情绪化后的所作所为。
他做的对么?
在抬手毁灭一切的瞬间,他认为自己没有错,可是在阿什坎迪看来,他的错误简直离谱。
“哈,我能理解你看到那些情景后的愤怒——可是你的愤怒来源何处?它能为你带来答案?还是为你带来正义?”
阿什坎迪在墨菲斯面前摊开了手掌,“你,不过是一个实力强大却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孩子罢了,你以为你二十年不到的人生经历就能看透世界的真相?”
“真正的智者,永远不会让情绪主导左右。”
“我不是智者,我不是英雄,我什么也不是。”
面对阿什坎迪的问责,墨菲斯低垂眼帘,回答声平静,却透着无法掩饰的消极。
道德底线在哪里?
这个问题在真正遭受现实冲击时,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分辨清楚——手中握有屠刀的人不止是骑士,同样还有自己。
今天能因为愤怒而瞬间让三百多名骑士蒸发,明天,三千人同样有可能为此消失在世界上。
猎杀猎物时,墨菲斯为了果腹而并无多少道德负罪感,可是当他为了自己的情绪而杀人时,感受到的不是制裁邪恶后的痛快,却是更为强烈的迷茫与痛苦。
“我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情了,如果这就是你的意图,我想说你成功了。”
心灰意冷。
这是墨菲斯在一场旁人看来或许称得上绝对正义的杀戮后唯一的心情。
他起身,轻声叹气,迈步离开。
“准备逃避?一个不愿面对的现实的孩子,是永远挑不起重担的,温德索尔阁下,你是否明白自己追求的是何物?”
阿什坎迪的嘲讽如刀锋一般刺在墨菲斯的心口——他确实感受到了疼痛,一种价值观和道德观被现实无情冲击后的剧痛。
他没有做出回应,消失在了塔楼的楼梯口,脚步平静。
“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