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双层玻璃隔绝了屋外的寒意,却将阳光放了进来。
新近改造过的书房,有着有别于旧式屋舍的轩敞。阳光穿过近一人高的巨幅玻璃窗,将整间书房照得内外透亮。
新样的弹簧软椅放在阳光最通透的地方。
韩冈就半躺半靠在软椅上,清澈的阳光从侧面洒到他手中的报纸上。
哗哗的报纸声响中,阳光中的灰尘狂飞乱舞。报纸一张张被翻得飞快,一版报纸通常只被扫了几眼就被翻了过去。
一个年轻人悄步走进韩冈的书房,又是厚厚一沓报纸就轻轻的被放在了韩冈左手边的小几上。
年轻人正准备悄声退出去,韩冈偏头看了看厚实的几十份报纸,抬起头,“今天的报纸都在这里了?”
年轻人生怕吵到韩冈一般的轻声道,“还有十几份没整理好。这一次是辽国的报纸,一起送来了。”
韩冈读报的时间,通常就是在早上。饭后的休息时间,韩冈在绕着院子走过两圈之后,通常都会花上两刻钟的时间,将送来的报纸浏览一遍。不仅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其实也就只有辽国了。
“哦?这一回总算早了点。”听了年轻人的话,韩冈就扬起眉,笑道。
他一向是很喜欢看辽国的报纸,因为总是看的很开心,
辽国的报纸那是真有意思,看起来行文严肃,内容却是荒腔走板,可堪一笑。
韩冈喜欢看原汁原味的报纸,而不是被人挑选过的剪报,原因也在于此。
“耶律乙辛这一次怎么编排我的?”
年轻人低眉顺眼,没有回话。而韩冈说着就丢下手中的报纸,放到了右手边一沓子报纸的最上面,拿起了刚刚送来的报纸,只看了封面,就发出了‘呵’的一声嗤笑。
“王师涿州大捷?!”
韩冈笑得嘴角都咧起来了。
辽国的报纸上说涿州大捷,开封的报纸上也说涿州大捷,两边说的都是一场战斗。
夏秋时节河北河东两场大会战,一时间耗尽南北双方的资源和战意,几个月来,河北河东的战局都是波澜不惊。辽人缩回窝里舔舐伤口,而官军这边,也没有大规模进攻的能力,而是采取了浅攻蚕食的战术。用一场场千人以下的小战斗,一点点的消耗辽人在边境上的实力。
十余天前涿州方面的战事,算是比较大的一次战斗了。围绕着涿州城外围一座周长只有五百步的堡垒,双方直接参战的总兵力超过一万。战斗持续了一天半,最后以辽人主动放弃堡垒而告终。
河北制置使上报说是这一战败敌七千,斩首两百,己方伤亡则有一千多,其中阵亡有三百了。
从交换比上,双方持平,不亏不赚——斩首能有两百,那么辽人至少得有三百以上的战死者,轻重伤更要翻几倍。不过这样一来,作为防守方的辽人,竟与进攻方的官军损失相当,那辽人肯定是吃了亏。再算上南北两朝的国力底蕴,人员数量,生产水平,以及恢复能力,辽人吃的亏就大了。而且官军的战斗目标也是达到了:尽可能的在边境上消耗辽国的战争潜力——即使是有铁路能连通到析津府,韩冈也是不愿意在燕京城下与辽人决战,三百里的补给线依然是太长了。
韩冈还是比较相信制置使司捷报的。尽管其中无可避免的有一些花头,尤其是有关伤亡方面,水分总是有的。可只要不像海军在日本的战报海水一样多的水分,那韩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而不管兵力、伤亡、斩获等方面的水分多寡如何,夺占下来的土地城池总归是无法作假,拿下了作为这一战胜负的关键点,那胜利自然不会有伪。
可是在韩冈手中的报纸上,这一场多达七八万人的大会战上,大辽王师大获全胜。三百勇士扼守要隘,硬生生的挡住了百倍敌人的进攻,整整三天,城墙下尸积如山,而这些勇士也伤亡惨重。眼看着城池将破,神火军便如神兵天降掩杀而至,大败南蛮,甚至连南朝主帅王厚都中箭而逃,至于王厚手下下面的将校,更是一个个命丧黄泉。
在报上罗列的战果中,韩冈还看到了一个极熟悉的名字。他失声而笑,“二哥这是死了第三回了吧。”
年轻人一点头,“是第三回了。”
之前的辽国报纸上,韩钟已经死了两回了,算上今天的这一次,那就是第三回了。
韩冈呵呵的拿着报纸笑说着:“三个月就死三回,等这一战打完,家门口的白灯笼怕不要挂上二三十年了。”
韩冈又丢下这份报纸,随手翻了一下剩下的。几家报纸加起来十几期,几乎都是在说涿州方面的大捷。在上面,王厚的箭创一次比一次更重,而韩钟也是死了一回又一回。都是被放在头版、二版上一说再说。
而在其他版面,韩冈和章惇主导的大借款,也是一样成为热点。
这一回的大借款,在京师、在国中,都引起了巨大的震动,理所当然的,消息也传到了辽国。
韩冈这两天,在加急送来的几份辽国报纸上,都看到了相关的新闻。从时间上看,辽国刚刚得到了大借款的消息,就急急忙忙的对外公布了。
相信随着借款细节的不断传递,皇宋朝廷一借两
三千万贯,国中商人踊跃出资,耶律乙辛和他的臣子们,怕是不敢对外宣扬了。
当然了,这些细节,只会表现为调门逐渐变低,然后让这一个新闻点自然而然的冷下去,最后无声无息的消失掉。
利用报纸引导舆论,利用舆论引导人心,在中国做了一个优秀的示范之后,辽国的皇帝也飞快的全盘学习了过去。
不过由于统治方式的不同,辽人对新闻媒体的控制,就简单粗暴了许多,除了得到皇帝耶律乙辛批准的几份报纸,其他任何报纸都无法公开发行,一旦被发现,直接归入煽惑人心的死罪。
耶律乙辛的这个命令被执行的不错,辽国国中的确找不到其他私家报纸。不过韩冈觉得,还是因为辽国办报不赚钱的缘故。
他在报纸的一角轻轻一捻,就有几片碎纸黏在了手指上。这质量,几乎跟国内拿来烧的黄表纸差不多了。
析津时报社是南京道上几家汉人世族联手创办的报纸,是得到耶律乙辛准许的大报,现在却连买好纸的钱都没了,看起来在辽国办报亏本的确是真的。
报纸都是这等质量,那报道的内容,自然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穷兵黩武。”
“好战必亡。”
“饥民嗷嗷待哺,权相——”韩冈又忍俊不禁的笑了一声,“只看这报纸,北虏真是为中国操碎了心。”
又翻了一回,见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韩冈放下报纸,问那年轻人,“你爹的病可还好些了?”
年轻人连忙躬身,“谢相公垂问,小人父亲自转到天水的疗养院后,就说病情一下好了大半,咳嗽也比过去少多了。”
韩冈点点头,温声道,“等过年时,你就回去看看。跟你爹说,就说是我说的,痨病得好好静养,让他不要心急。”
年轻人眼圈微红,“小人肯定会父亲说的。父亲听了,肯定会相公的。”
韩冈笑着摇摇头,“你爹啊,当年事事争先,这急脾气也不知改了没有。”
痨病也就是肺结核,眼下只能在空气清新、没有污染的地方静养。这些年,全国各地建了许多处高山疗养院,富贵人家的痨病患者去疗养院将养成了流行。
不过全天下至少有上百个研究小组,正通过各种手段来采集各色菌种进行培养,从中找出可以杀灭结核杆菌的菌株,只是时间和运气的问题。
韩冈没有研究能力,但是在科学研究上,单是一个明确的方向,就已经最大的贡献了。韩冈的记忆,对抗生素的研究帮助良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