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激烈地竞价,十件大食铜器最终以一千两百贯的价钱卖出。
钱货交易将在宴会之后三日内交割。“好说,诸位东家,”孙绅站起身来,只是看他那龇牙咧嘴的笑容,也不知是欢喜还是肉疼,不过还算大方地对四方拱手,笑道,“承让,承让。”
十名展示铜器的美姬退下去,又换了十位上来。每个托盘中放着一个琉璃器。
这一次端上来的器物,稍稍让众人没那么惊奇。琉璃是寻常百姓家难以见到的东西,可是,能上望海楼九层赴宴的贵人,家中就算没有琉璃器,也是大多见过且把玩过的琉璃。众人稍稍从铜器竞买的兴奋中恢复了些从容,一边打量着托盘上的琉璃器,一边窃窃私语起来。
“这琉璃器看着还不错。”聂司伟笑道:“赵大人也雅好此物?”
“原来聂东家是识货之人。”赵行德点头道,“如有兴趣,可以上手把玩看看。”
“多谢赵大人,不过,大食琉璃器,老夫家中还藏有一些,就不和众位东家争了。”聂司伟抚着胡须,颇有风度地微笑道,“有数串七彩琉璃的珠串,另有几个海外舶来的瓶子,尚可一观。改天请大人到府上品评一番。”微微有些自得之意。聂司伟喜藏琉璃,不客气的说,水师拿出来的琉璃器,品相其实还不如他家中所珍藏的。
“小可亲眼所见,”旁边的孙绅凑趣道,“聂行首家藏的琉璃器,乃是珍品中的绝品,但是有一串七彩琉璃念珠,颗颗珠子浑圆,九分大小,晶莹剔透,跟夜明珠差不多。”他眼中闪着精光,绘声绘色道,“孙某不自量,也见猎心喜,想从蒲家互市一串差不多的,结果才知道,光一串琉璃念珠,竟然要两倍重的黄金才换,乖乖,孙某没有聂行首家大业大,只能吞吞口水,息了念头作罢。”他这自我解嘲般地说法,稍稍缓解了竞标铜器失败者的敌视。
“人各有所好,”聂司伟也笑道:“刚才孙东家勇夺头标,也是后生可畏啊。”
“哟,这东西竟如此贵重啊!”左念远吃惊道,“骆兄,好像你家里也有一块极品。”
“不过玩好之物而已,”骆欢却摇摇头,随意道:“若不是先祖留下的东西,我当初就把它卖了充作军需。”他家那一块琉璃玉璧,乃是唐时传下来之物。骆欢以君子自许,对玉佩更喜欢一些,那块琉璃也就放在书房中当个摆设,也不知道这东西竟然如此贵重。
“啧啧,那你可要亏大了。”左念远笑道,心中却丝毫没怀疑骆欢的话。
“各位,且赵某先说几句,再开始竞拍。”赵行德长身而立,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窃窃私语立刻停止,整个望海楼九层安静了下来,他才走到前面,随手拿起一只琉璃器,站在烛火下,缓缓道,“琉璃乃大食波斯所产,在我朝,上品琉璃可比黄金,这大家都知道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在在座的众人一眼,许多家藏上等琉璃器之人,不自觉地挺直腰板,仿佛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赵行德却叹了口气,徐徐道:“不过,据赵某所知,在大食以西之地,琉璃虽然难得,却也不是十分稀罕。西夷之人喜用琉璃,除了用琉璃来制作器皿外,还用在门窗上,或者镶嵌石雕,甚至有整面墙壁都用琉璃镶嵌的巨幅壁画,贴花。”
商会会长聂司伟带着谦和的笑容,笑容渐渐变得僵硬,甚至有些难看。
他深吸了口气,心头却似一抽一抽地痛,两倍于琉璃的黄金啊,他也是咬了牙才出手,准备做传家的宝物的。可是听赵大人形容,这琉璃在西夷国度里,竞合和大宋的瓷器差不多流行,顶多也就算上好窑厂里烧制的瓷器。瓷器,只要不是柴窑这等所剩无几的前朝遗物,断然不可能和黄金等价,更不能是黄金的两倍。赵大人所言十九是真,这里还要卖琉璃器,断然没有自己拆台的道理。
“这帮无良奸商!”许多人在心底里切齿痛骂,他们从大食人手里买了琉璃。
“真正贵重的琉璃,乃是平板,透光的,彩色的琉璃。”赵行德兀自心平气和地讲述着,将琉璃器放回托盘上,“在下有幸造访芦眉,一睹其圣索菲亚大教堂之壮丽,用在西人大殿穹顶和四周,琉璃俯仰皆是,真是恢弘壮丽啊。”
“俯仰皆是?那还是不怎么稀有。”孙绅暗自庆幸地想到。
他偷躯了眼旁边聂会长的脸色,已经冷得跟寒冰相似。若非大食商人早已被赶出广州市面,只怕他宴后就要去找蒲家算账了吧?不过,世上只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大食、波斯那便情形如何?赵大人去过,可这里大家都没去过,他又何必公诸于众,平白压低了价钱,难道,赵大人果真是至诚君子,今日特意来揭露大食奸商的面目不成?许多人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不会,绝计不会!”孙绅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刚刚他才心甘情愿地,花一千两百贯买了十件镀金镶银的铜器,让他很清醒地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回到赵行德身上,听他下文如何。
“孟子见梁惠王曰,独乐乐,与众乐乐,孰乐?王曰:‘不若与众。’信哉斯言!”
赵行德晃动着手中的琉璃盏,让它在烛火下散发出五彩斑斓的流转光华,微微笑道:“大食那边的开罗和大马士革,更西夷城威尼斯,都是盛产琉璃器的所在。大食商人渡海而来,虽然将这东西卖得价比黄金,可是,贵到连孙东家都因此而望而却步,他们又能卖出多少件呢?若反其道而行之,等海道通畅了,若我们从那边大量地购进琉璃器,以我大宋数百万户士民,只要中产之家能买上一件琉璃,我等获利之丰,必数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于大食人!”
“独乐乐,与众乐乐,熟乐?”赵行德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开始竞拍吧。”
雅阁中再度呈现一片安静,众商人咀嚼着赵行德话中之意,一时间竟没有人叫价。
众人都是心思剔透之辈,最擅长的就是猜测人意。这一场竞买,先是铜器,后是琉璃,赵行德之语,仿佛直白揭开了目的,将来海路畅通,西南海上贸易,将不再是以中土的茶叶、瓷器之类大宗货物换取象牙、香药、宝石、犀角这些奢侈之物,而是对面也要大宗的进来铜器、琉璃器,或者还有其他起码中产之家能用得起的物事。这样的生意看起来没香药宝石赚得那么狠,但胜在一旦把市面打开了,货物数量极大,积少成多,也将是惊人的利润。众人大都没有去过西南海对面,对大食的了解也仅止于传闻。这么想来,赵行德安排这场竞买,无疑就是以他对大食和大宋两边的了解,指点他们将来或许可以经营的大宗货物的门类了。
“铜器、琉璃,还有什么呢?”很多商人都在暗暗想道。
“老夫出一百贯。”聂司伟打破了沉默,老商人看着众人惊讶的目光,缓缓道,“赵大人说得不错,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老夫喜欢这波斯琉璃器,所以买将回去,转送给几位行里的老掌柜。唉——活了这一大把年纪,都没想明白。”他叹了口气,看着雅阁中的众人,目光中似有无限感慨。聂司伟当得了商会的会首,自是在广州海商中间人望极高,刚才赵行德又解说的分明,琉璃器根本不值黄金,这时候再和他抬价,不是自己找别扭吗?
等待了一会儿后,仍是无人出价相争,聂司伟才拱手道:“聂某谢过诸位东家成全了。”
“赵大人,”他又问道:“一百贯这价钱,可够了吗?”
“聂行首慷慨。”赵行德微笑道,“这十件琉璃器,可得赚多了。”
“有赚就好。”聂司伟点头道,他深深看了那些琉璃器一眼。
每件琉璃器一两黄金,按赵行德的说法,确实是大赚特赚了,可是比从前大食人那价钱,又便宜得惊人。他买下这些琉璃器,确实是准备转送给众掌柜的,好让他们在大规模的琉璃贸易之前,对这器物多一点认知。聂司伟知道,琉璃器里门道极多,器皿也分三六九等。而民间对琉璃感兴趣的不少,如果这种中等品相的琉璃能再压低一点价钱,一件琉璃器卖个五六两银子,中产之家应该就会慷慨解囊了。“万不可贪图厚利,重蹈覆辙,将好好的一桩大买卖,做成那坑蒙拐骗一般的勾当,气量?气数?!”他看着那些琉璃器,轻轻摇了摇头。
端着琉璃器的侍女退出去后,又上来了十人,不过,这次却不是美姬,而是身形魁梧的仆役,手中拿的也不是寻常器物,而是大小、形制各异的刀剑。短剑的仅有手掌长,长剑的有半人身高,尤其以大食弯刀更为夺目。不过,这些刀具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寒光闪闪,刀身遍布着诡异的花纹,一看便是号称可以吹毛断发的大食宝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