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下面涌出十几个护兵,有气无力地将鹿角搬出来,放在城门外面。吊桥缓缓放下,最终“砰”的一声搭在了栈桥上,襄阳的护城河宽达八十丈,连吊桥也够不着河沿,而是搭在护城河一端的木质栈桥上。郦琼不战而降,辽军打下襄阳没废多大功夫,随后耶律大石大军继续南征,因此吊桥和栈桥都保存完好。当大敌来临时,守军只需烧毁栈桥,就能给攻方造成极大不便。
护兵的脸孔一看就是汉儿,萧仲恭也不奇怪。契丹的勇士,宁愿跟着陛下弯弓射猎,也不愿守这该死的城池。那汉兵招呼他进去,萧仲恭朝张宪看了一眼,无奈地翻身下马,朝城门走去。他心跳得很快,恨不得一溜烟跑进城里,但却走得很慢,随时准备朝旁边逃命。这些南蛮子的打算,萧仲恭清楚得很,但他没有舍身成仁的勇气。
“应该没问题吧。”神射手李兴按住马缰,紧张地看萧仲恭的背影。他一手执弓,一手搭箭。只要这降人有任何异动,他就会毫不犹豫放箭将他射倒。战马感受着主人情绪,不安地打着响鼻。
“莫慌张。”张宪低声安慰。
“是。”李兴点头道,小声喘了口气。
张宪朝前努了努嘴,示意他集中精神。他紧紧盯着前面,放松了缰绳,战马微微动了动,跃跃欲试。萧仲恭已经走上了吊桥,汉军大等得不耐烦,声在招呼他过去,另几人搬开了鹿角。契丹人进城都是不下马的,萧仲恭下马步行进城,是自降身份,在城头辽军兵将的眼中,也是败军之将的请罪行动。萧斡里剌摇了摇头,越过战战兢兢的萧仲恭,目光落到后面那些部属身上,能从舒州一路败退到这里,还能保持不溃散的,既然萧向升已经战死,萧斡里剌对吞并这些契丹骑兵很有兴趣。
那些骑兵忽然动了,直朝着城门纵马直冲,霎那间,喊声四起。
“杀——”“冲进去!”
张宪催马冲在最前面,战马几个纵跃,已经超越了逃命的萧仲恭。
城门洞外辽兵慌乱的表情也清清楚楚。李兴紧跟在他身后,弯弓搭箭,“嗖嗖嗖”连珠箭发,几个刚刚想要转身朝城内逃命的辽军中箭倒地。一群骑兵如旋风般冲上吊桥,一骑人马连甲胄的重量何止千斤,数十骑兵就是近十万斤之重,城头上辽兵大呼小叫,催逼签军推动绞盘关上城门,但缆索绷得笔直,吊桥只是微微晃了晃。
一个膀大腰圆的宋将从身后取出一短柄重斧,全力挥动,“忽忽”生风,一下砍在吊桥铁索上,铁索被巨大的力量折弯,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之声,随着板斧拿起,又“梆”地弹了回去,只这一下,铁索已经被砍出一个缺口。那使巨斧的宋兵毫不犹豫,宛如伐木一般,他双臂似有千钧力道,一下,两下,三下,巨斧如狂风暴雨一般砍下。数十骑宋军骑兵从他身旁驰过,吊桥铁索不住颤抖呻吟,城头的辽兵也看得目瞪口呆。
“放箭!放箭!”城门将多罗里不大声喊道,“关上城门!”
这时城头守军才醒悟过来,纷纷弯弓搭箭,箭矢如雨一般射向吊桥附近的骑兵。极多的箭矢射向那砍铁索的宋将,那宋将也是悍勇无比,居然不闪不避,只顾挥动大斧。铁索在颤动不止,片刻之后,只闻“砰”然一声,铁索终于断裂,被砍开的两段仿佛痛苦的巨蛇翻滚挣扎。一匹经过坐骑被铁索抽中头部,顿时脑浆迸裂,哀鸣一声倒在护城河里。那宋将猛然朝后一退,仍是躲避不及,被末端的铁须带着脸膛,半边脸都血肉模糊,如同被熊掌抓挠过一般,这时,他身上已插了七八支箭,仍奋力将板斧一举,大叫一声“跟我冲!”
众军士气大振,蜂拥冲向城门。辽军箭如雨下,城下桥上战马中箭倒毙尸积如山,但宋军衣衫褴褛内藏三层铠甲,有的人被箭矢射得如同刺猬一般,仍能奋身向前杀敌。张宪带着骑兵冲散了城门内聚集的数百辽军,他留了数十精锐把守城门,又带人顺着城门甬道朝城头上攻去。这时,战鼓擂响,城外数千骑掩杀而至,旗牌官高举绣着“宋”和“岳”字的大旗,镇国军骑马冲到城门附近,骑兵一部分簇拥在军旗下面,一部分马不停蹄地冲进城去,而火铳营步卒则在城外下马,如潮水一般朝城内冲去。
“这是南蛮,”萧斡里剌脸色大变,“镇国军,岳飞,该死!”
城楼下已传来喊杀声,萧斡里剌抽出弯刀,脸色狰狞道,“多罗里不守住这里,我去调遣勇士,将这些南蛮杀出去!”
“是,”多罗里不大声道。他丝毫也不怀疑萧斡里剌的话。在城内还驻有一万契丹骑兵。萧斡里剌虽然是步军都统兼襄阳留守,手下除了两万守城的奚军、汉军步卒外,他最为倚重的,还是这一万骑兵。宋军偷袭夺得城楼,立足未稳之际,以铁骑硬冲,应该还能把南蛮赶出城外。
城楼下喊杀声越来越大,张宪满脸鲜血,他顶着铁盾,在城楼甬道里朝上猛冲,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砸在铁盾上“乒乒乓乓”作响,张宪双手执盾护住头脸,眼睛只看下面,一见有辽兵奔过来,便合身冲上前去。张宪使铁盾冲撞起来,不下于一件重钝兵器,身前的辽兵被撞开以后,跟在他身后的背嵬营悍卒枪刺刀砍,这甬道狭窄,辽兵避无可避,又不能一拥而上,被打得一步一步往城楼上退去。
襄阳东城门外,战鼓轰鸣,继张宪夺得城门后,镇国军旋即发起了总攻,大队步卒冲进城去,城头还在辽军的控制下,守将多罗里不一边率部抵御从甬道朝上攻打的张宪,一边命人放箭发炮,辽兵反应过来后,檑木滚石不住往下丢,滚油金汁也不时泼下,战斗异常酷烈。
枢密使岳飞坐在大纛下指挥,他距离城门不过三百步远,忽然,天上黑影闪过,“砰——”一块大石落地,距离大纛不过一丈距离,尘土飞扬,左右为之惊避,唯独岳飞坐在旗下,一步不动。
“敌军砲石猛烈,”骑将徐庆大声道,“大帅安危要紧......”他话音刚落,岳飞脸色一沉,令道:“将大纛往前移一丈!”大纛往前一丈,正是城头砲石坠落之处。岳飞治军向来令行禁止,军令一下,众将都不敢违逆,当即簇拥岳飞上前一丈,把大纛恰恰插在那巨大砲石的旁边。城头砲石和床弩箭纷纷朝这边射来,都落在旁边,竟然没有砸中刚才那个地方的。镇国军将士见状,越发奋不顾身朝着城内冲去。
正在这时,一侦骑飞驰而至,在岳飞座前跪秉道:“大帅,襄阳西面,大队船只沿汉水而下,旗号不明!”“什么?”徐庆皱起眉头,“哪儿来的人马?”他身为左军统制,与杨再兴的踏白营都负有警戒大军周边敌情的责任,但算起来,辽军在襄阳附近再没有大股人马。汉水上游乃是房州,奉鄂州丞相府的地方,若说宋朝驻有大军更不可能。左右众将都惊疑不定,看着岳飞,偷袭襄阳本来就是行险,此时该进兵还是撤退,只听大帅一言而决。
“擂鼓!”岳飞毫不犹豫道,“随我向前,夺下襄阳!”他拔出腰间利剑,站起身来,一见主帅上马,背嵬营骑兵也纷纷上马,大纛向前移动,尚在城外的镇国军马步军都跟着往前缓缓移动。襄阳城头,守将多罗里不腹背受敌,见宋军全军压上,眼底浮现绝望。襄阳守军虽然不少,却分散在四面城垣,而且城头军卒大多不是契丹人,勇猛和忠心都不及契丹骑军。襄阳主帅萧斡里剌说去调集骑军逆冲南蛮,可直到此时,一个骑兵也没有见到。
城楼甬道,喊杀声和惨叫声越来越近,一个势如疯虎一般的宋将冲上了来。
“为大辽尽忠吧!”多罗里不发声喊道,他抽出腰间弯刀,冲上前去。
随着宋军从甬道冲上来,双方军卒各挺兵刃,在狭窄的城头混站在了一起。城垛后,辽兵顾不上放箭,发砲。瓮城的四面城墙到处挤满挥舞着刀剑搏斗的军卒,不时有人惨叫着从城墙上摔下去。瓮城中秘密麻麻地挤满了宋军。镇国军步卒都各执火铳枪,冲进城后,一部分人顺着甬道攻打城楼,一部分人在都头、队将的指挥下,结阵挡住城内大街方向。
汉水之畔,一队河船靠岸下锚。在大河船后拖着一些小舟,小舟两侧坐着的军士,中间覆盖厚实的油布,高高隆起。军士们奋力划桨,将小舟直朝河摊划去,直至在岸边搁浅。七八个军士早跳下小舟,站在齐腰的河水里用力扶住船身。船上的军士掀开帆布,粗重的炮身闪耀着金属光泽,四个铁制大轮码放得整整齐齐。
“快!”“快!”
“把车轮子都安上!”
军士们喊着号子,将车轮安装在贯通船身两侧的车轴上,先期上岸的军卒也给驭马套上了缰绳,挥动鞭子,四匹驭马一起发力,重达千余斤的炮架摇摇晃地被拖上了岸。
作者:这一更是昨天的,不好意思,又迟到了。早上或中午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