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辰比心容早一段时间来苏州,对太湖这里也算熟悉,四处寻望了一番,指着湖岸的小舟说道:“若想避开这些老头儿,便可躲到船上去,给那梢翁几钱银子,让梢翁划船载你离开。”
心容没有多想,就这么信了夏侯辰的话,头也不回,直往夏侯辰指的那梢翁走去,至于身边的丫鬟,今日她带了鱼儿,不过鱼儿估计还在那老头子堆里,暂且不管了。
看着心容离开的背影,那双原本戏谑的凤眼突然笑了起来,唇角也忍不住上勾了一下,接着又恢复了平静,跟在心容身后。
李颜见这架势,哪里有不跟上去的道理,反正这太湖中的船只颇多,有时候三两个文人才子游湖,便会给梢翁几钱银子载他们去,如今见着这二人离去,李颜会放过机会。至于对心容的不满和嫉妒,也早已在那棋局中消散,要真执拗下去,她也闲得麻烦啊。
“哇,好险!”李颜先一步走上船,也仅仅比心容后一步而已。
心容错愕,直勾勾的盯着李颜,“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李颜得意的说道:“本小姐自有妙招,如何,可佩服了本小姐!”
心容撇了撇嘴,若不是李颜提出拼棋,哪里会惹出这么多麻烦,结果她只跟一个老头子下了一盘半的棋,李颜却只在一边看着了。“这事儿本就是你招惹的,我佩服你做什么!”
李颜微怒,明明是你薛心容棋艺太好,那一大把老头子全都是被你给引过来的。不过李颜却没有把这话说出来,若不是她执意让心容解棋局,也不至于弄出这等混乱的局面。
夏侯辰起先见那未曾见过的女子比她先一步登船,随后又隐约听到心容与她的交谈,大抵已经猜测到女子的身份,当他上船的时候,小舟晃动了一下,荡出一圈圈的波痕。
“船家,开船吧!”夏侯辰拿出一锭银子。
心容看着那一锭成色不错的银子,心中暗道:“果真是有钱人,这么一锭银子至少三两吧,若放在平常百姓家,能过活一年啊!”她双眼微眯,却把目光从夏侯辰身上挪开。
感受到熟悉的目光离去,夏侯辰转回身子,唇边荡出一抹讥诮,“这船如何?”
“自然是极好!”心容淡淡回答。
李颜却自觉的进了船舱,至于甲板嘛,三个人再加上一个船家,实在是太挤了些。
“啧啧,你这脾性何时能改得好一些,莫非教养嬷嬷没有教你说话的时候要注重礼节吗?”夏侯辰不满。
心容立刻抬起头看着夏侯辰,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人畜无害,大家闺秀一般略带一丝羞涩,“心容觉得这船极好,我还从未有过如此游湖。”
夏侯辰只觉得浑身一震颤栗,心容脸上明明在笑,可这种笑容他却不喜欢。
他蹙了蹙眉,毫不避讳的看着心容的脸,离开京城的时候,他发现她的额头受了伤,如今再看去,却依旧能看到那极淡的伤疤。
心容的脸顿时通红,夏侯辰竟然敢直接看她的脸,要知道这可不符合礼数啊。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最关键的是,她跟夏侯辰好像没什么交情啊,不熟啊,怎么可以这样看着她。
她赶紧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慌乱。
“你这额头上多了一道伤疤,越发觉得丑了!”
头顶突然传来这么一句不屑,心容顿时又抬起了头,却见夏侯辰早已经转了身,对着一湖秋水而立,他双手负在身后,一袭黑衣实在是突兀,不过与船上的人和湖中的景相对应,怎越来越觉得怪异了?
心容把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李颜却是最无聊的,果然话本故事不可信啊,这二人,哪里有什么绚烂完美的故事,果然传言也不可信啊,她白来了一趟。不过渐渐的,她却想到了心容方才与张老爷子的那一盘棋,她的棋艺虽不精,可却知道张老爷子处处被动。她忍不住抬头看着心容的背影,神色复杂,她自诩才女,虽不及三哥和十一弟,可在苏州名媛里,她却是极有名气的才女,哪怕是学堂的夫子,也拿她没辙,可偏偏出现了一个比她还厉害的女子,这个女子却比她小那么几个月,这就让她心里不舒坦了。
不过不舒坦归不舒坦,可她却心服口服,能得三哥夸赞,能让十一弟吃瘪的女子能平庸吗?显然输在这样一个女子手中,她不觉得丢人,何况人家的娘也有天大的名头,想到最后,李颜眸子里的光彩闪动了几下。
心容就觉得背后仿佛有一根针刺着一样,她回头,便对上李颜兴奋的目光。
她心里骇了一下,搞不懂李颜到底要做什么!
李颜脸上的笑容却绽开来,招呼着心容进船舱,心容实在是不明白李颜到底要做什么,不过看这样子,应该不会做出阁的事情,便弯着腰进了船舱里。
“在船舱里看外面的风景实在是不好!”心容斜着身子看着外面的湖水。
“哎呀,你别急着看景色,这太湖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李颜有些急切的说着,“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笑话我!”
李颜说得极为认真,连方才的嬉笑都没了。心容神色一凛,抿了抿唇,“但说无妨!”
“你教我下棋吧,然后等我学会了你的本事,再跟你对战,一定打败你!”
心容哑然,这么一件事,李颜竟然如此严肃,不过李颜说出这话,便表明李颜确实是想在棋艺上打败她了,她微微一笑,“我那种下法,你学不会,就算是学会了,也用不上。”她摊了摊手,确实如此,她的棋看起来主杀,可却是根据她自己的意思走每一步棋,是以任何人都学不来的。
李颜撇了撇嘴,小气!
“不过咱们俩倒是可以切磋切磋!”见李颜不高兴的样子,心容补上了后面这句话。
李颜大喜,说说话,若心容真的教她,她就没面子了。不过被心容给耍了一道,李颜懊恼得很,这个薛心容,怎的连一句话都不说完,谁说她性子柔弱了,这分明是坑人的。
心容又继续说道:“我好像可以教你如何练字,我那字还能拿得出手。”
李颜的心情顿时又落向了低估,薛心容肯定是故意埋汰她的,混蛋,若她跟自己的表妹学写字,脸面扔哪里去啊,薛心容是故意坑人的。
心情大起大落,李颜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绪竟然完全被薛心容给掌控了,猛地一回神,却见心容悠闲的看着湖水,水面上偶尔有几只鸟雀捕鱼,不过天上却有许多南飞的候鸟。
李颜的心情顿时就松了下来。
心容看着碧波荡漾的湖水,感受着李颜心绪的变化,唇边不由得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双眼也忍不住沾满了笑意。
李颜和心容的话夏侯辰一直注意听着,方才那一局棋他全程观望,他表面虽然平静,可心里却早已经翻天覆地,那一手棋,竟然出自薛心容之手。
下棋如人,一个人若嗜杀,棋局也必定主杀,就如他在边关几年,便喜欢以攻为进,是以下棋的时候,也以杀招居多。但他完全没想到薛心容的棋,竟然也是如此。
唯一不一样的,或许便是开局时的精心布局,每走一步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关联,可到了后面开启杀局的时候,便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这便是真正的薛心容吗?
夏侯辰的唇角上扬了一分,眼中的不屑尽褪,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难以言语的柔和,只是他眼中的柔和,却是对着这一湖秋水。
直到晌午,船才靠了岸。
岸边鱼儿在马车前不停的踱步,见着心容的一片衣襟,顿时就飞了过来,一阵担忧的询问。待确定自家小姐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时候,鱼儿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却惊诧的发现身边的男子,赶紧行了礼,快速躲在心容身后。
这个男子可是安国侯世子哎,虽然长得不错,却喜欢表少爷,好在小姐跟在他身边啊!
马车里,一只苍老的手撩起帘子,见了夏侯辰之后气呼呼的瞪着眼说道:“年轻人,你这一招走得妙啊,竟然不声不响的就带走了老夫的孙女和外孙女。”
害得他干着急了两个时辰。
夏侯辰微微仰头,对李老太公实在是没有什么恭敬之心,“本世子不过是见两位姑娘在一大群老头子堆里,实在不雅!”
李老太公吹胡子瞪眼,哼哼唧唧了几声,“哼,贼眉鼠眼,色胆包天,不尊重长辈,孺子不可教也!心容,颜儿,上车,咱们回府吃饭!”
说完,李老太公竟然就这般放下帘子,看都不看夏侯辰一眼。
夏侯辰气急,他竟被一个老头子给训斥了,什么叫贼眉鼠眼,他长得很难看吗?至于色胆包天,难道还不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他带走的也就两个小丫头片子,谁会动色?
心容瞠目结舌,自家外祖父,真性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