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香

第六章 贼心不死,贼胆包天

老瘸子和大旗杆子都没读过毛选,但这两个老贼在社会这所大学里却早已修炼成精。敌人的敌人是可团结的对象,他们无师自通的领悟了这个道理。那天老瘸子和大旗杆子躲到小酒馆里,密议了很久,酒过三巡才尽欢而散。老瘸子走出小酒馆的时候,前一阵子坍塌的腰杆挺得笔直!

回到家,老瘸子看到张曼丽正在院子里压水。连着用了两瓢水也没能把抽水井里的水给引上来。老瘸子醉醺醺的走过去,只用了半瓢水,动作干脆利落的快速压动压井的抽水把柄,几下子,清凉的井水就被压了上来。老瘸子得意的拍拍手,看一眼刻意躲他一段距离的张曼丽,边往屋里走边说道:“姜还是老的辣,李虎丘那小鳖犊子没几天蹦跶的,到时候你就得跟着我,不然大旗杆子能祸害死你。”

晚间时,张曼丽把这件事告诉给李虎丘。李虎丘正在准备洗脚水,听她说完后,迟疑了一会儿,又继续调节水温。没有凉水了,李虎丘端着盆来到院子里,来到老抽水井近前,只往里倒了一点点水,然后深深的将抽子下到底,猛的压动两下后,突然往下一压抽水把柄,清凉的井水喷涌而出。这几下动作比之白天的老瘸子不知利落了多少倍。李虎丘把水端回屋,笑道:“放心,他要是水浒传里蒋门神,那我就是武松,管保他翻不过天去。”

少年口气中的自信和面颊上的稚嫩形成鲜明的呼应。

张曼丽很珍惜得来不易的安定生活。自从她搬来住,李虎丘往家里拿的钱也多了些,张曼丽根本不需要再出去抛头露面。这种近似男人赚钱养家,女人在家照顾孩子操持家务的日子,让张曼丽不自觉的产生了某种幻觉,仿佛这种日子能过上一辈子似地。熄灯睡觉前,张曼丽趴在枕头上,歪头看着李虎丘说你要小心大旗杆子,我总觉得老瘸子今天的话有点不对劲儿。李虎丘从被窝里坐起来,给小燕子掖了掖被角,笑道:“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他就是一个老残废,我分分钟能捏死他,大旗杆子也是个废物,就凭他们俩,别说他们捆把不到一块儿,就算是真联手了,也不是我个儿。”李虎丘的自大和年少轻狂让张曼丽更加忧心,她幽幽一叹,说总之你小心点儿就对了。

李虎丘起身拉灭了灯,窗根下老瘸子悄悄的爬回自己的屋子。漆黑的屋子里,李虎丘一双眸子闪闪发光。仿佛能刺透这夜的黑。

次日,哈城南站。

上午十点,李虎丘准时出现在老苗的茶叶蛋摊子前,一如既往的丢下十元钱,捡了几只茶叶蛋,也不剥皮,囫囵着塞进嘴里。然后拿起大茶缸子,用这老茶根儿的水往下顺茶蛋。老苗问他怎么老不剥皮吃。李虎丘说最近不知咋回事,胃里边气盛,牙根儿不自觉的痒痒,总爱啃骨头,吃到硬东西也不爱吐,恨不得嚼两块石头吞肚子里才舒服。老苗听着糊涂,看李虎丘气色不差就没再深问。

张铁军带着两个小贼出现在李虎丘视野里。两个小贼都缩头缩脑的,手插兜里,却露出两根手指在外头乱晃,随时将他们的劳动工具暴露在外面,很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小偷似地。

李虎丘隔着老远就已看到,只若未见。南站派出所的镇所之宝,黑龙江省反扒十大标兵,老片警陈德旺背手溜达过来。

陈德旺溜达到李虎丘身边时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这个他看着长大的结实少年。他一直清楚这孩子是做什么的,却从来没抓到过李虎丘的现行。这在他看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陈德旺从来自负生了一双火眼金睛,反扒抓贼从未失手过。这孩子六岁那年到流落到此至今八年。陈德旺知道他一直跟郝瘸子生活在一起,也知道郝瘸子一条腿彻底截肢就是他下的手。一直有传闻这孩子学会了郝瘸子全部的扒窃技艺。陈德旺观察了很久却始终一无所获。

二十年前,郝瘸子逃跑途中穿过运动中火车的两节车厢之间的空隙,意外摔断了腿,就是因为被陈德旺拿了现行,才不得不亡命奔逃的,结果在逃跑过程中遇上火车过路,不得已,才玩了一手白驹过隙,企图在两节车厢之间穿过去,结果只成功了一半儿。穿过去落地后,屁股让火车刮了一下,把他带倒了,倒没让火车压着,却意外的摔伤了大胯。从那以后落下毛病,这才成了郝瘸子。

陈德旺将郝瘸子逼的摔断了腿,郝瘸子却让陈德旺成了孤家寡人。他全家三个儿子和老伴儿,都死于郝瘸子出狱不久后的一场大火。那场火就是郝瘸子放的,这件事天知地知郝瘸子知道,陈德旺隐隐猜的到。虽然知道李虎丘跟郝瘸子其实已经形同水火,但陈德旺还是不喜欢李虎丘,在老陈眼中这孩子将来对社会的危害,会大过郝瘸子十倍百倍。小家伙太聪明也太好学,所以老陈总在盯着李虎丘。让他失望的是,从李虎丘接管了老瘸子地盘至今,凭老陈的眼力经验,居然一次都不曾捉到李虎丘的现行。

陈德旺坐到李虎丘身边,在老苗那买了枚茶蛋,仔细的剥皮后,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一口咬掉一半,咽进肚子里。“小鬼,托人叫我来干什么?”李虎丘看他一眼没说话,用手指了指张铁军三人。二人的目光聚焦在张铁军三人身上汇合。

正如猫从来不跟老鼠解释抓它们的原因。陈德旺也从来不喜欢跟小贼们废话。他站起身直奔正在肆意下包干活儿的张铁军三人走去。李虎丘正处在变声期的小哑脖子声传来:“你今天要是能保持住耐心,说不定能抓到一条你做梦都想抓的大鱼。”

小贼最近迷上了古龙的小说,讲话的方式都染上了几分古龙的色调。陈德旺却被他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给定住了,不惜违背他生平一贯的原则——逢贼必抓。

陈德旺回身对李虎丘问道:“你说的大鱼可是少了半条尾巴?”

李虎丘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是两条鱼也说不定。”说完他做了个大旗迎风招展的手势,末了呵呵一笑,露出满口漂亮洁白的牙齿。

陈德旺走到李虎丘面前说道:“小崽儿,你胆敢骗我,当心日后我盯死你。”

劫道的怕蹲,拎包儿的怕盯。尤其是怕被陈德旺这种火眼金睛的老片警盯死。

李虎丘平静的跟他对视:“我就怕你到时候没种,不敢给你死去的一家四口人报仇!”小男孩的话有石破天惊的威力。陈德旺二目瞬间瞪得溜圆,他一直怀疑那场火是郝瘸子纵的,但消防武警的专业人士勘察过现场后曾说过,没有证据表明这是一场人为的火灾事故。李虎丘从陈德旺目光中看到隐现的红光和水雾,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金属物递给陈德旺,说:“把这东西放到煤堆里浇上点水,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陈德旺将这东西接到手中。问李虎丘是从哪弄来的,是什么东西。李虎丘说这玩意叫做钠,老瘸子把这东西藏在我睡觉的屋子里的煤炉子边上被我发现了,觉得这事儿不寻常,后来送到供暖管理所的实验室一化验,说这东西叫钠,遇水能着火。李虎丘又说:“我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当年你家起火这事儿是老瘸子做的,我就知道这东西烧完了不会留下痕迹,老瘸子想用它害我没成功。”

陈德旺愤怒的神情丝毫不加掩饰,“还需要什么证据?就是郝瘸子干的!”李虎丘说你敢肯定是他干的就好,你要有种,又信得过我,下午两点你就去沿江路三棵柳公园假山上等着去。陈德旺问用不用带枪?李虎丘说你要是有就最好带上。

南站的钟楼上,郝瘸子和大旗杆子正拿着望远镜往这边看。大旗杆子有些担忧的问郝瘸子:“张铁军他们过去了,你说李虎丘会不会不上钩啊?”郝瘸子摇摇头,十分笃定的说:“昨天晚上我听他窗根儿了,这小子狂着呢,咱们俩他一个也没瞧得起,张铁军先是我的人,之后又跟了你,这样的人到他自认的地盘里干活儿,他肯定容不下。”

大旗杆子说但愿如此,老瘸子你放心,只要今天让我出来这口气,今后南站还是你郝瘸子的天下!又自嘲道:其实我这么说也是多余,现在刀枪炮这么厉害,凭你老兄跟三爷的关系,这片儿谁敢跟你叫板?

听到三爷二字,老瘸子心头就一紧,心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何必找你合作,这事儿到时候宋三问起来的时候我还得拿你做挡箭牌呢。又想到李虎丘跟宋三之间的关系,心中不免又有些惴惴不安。但这种犹豫情绪只是在他心底一闪而过,只需低头看一眼空荡荡的裤腿儿,他的胆子和毒辣就都回归了。

陈德旺依着李虎丘的意思走了。边走边想李虎丘刚才的表现。环境是良师损友,成熟总是从吃亏学坏开始,这小孩子才多大个人儿?这就学会算计人了,而且算计的还是老瘸子那样的老码头。

张铁军领着两个小贼远远看到陈德旺走了,不由一阵心下暗喜。

三个人溜溜达达走进车站大厅,专往人堆里凑合。一名小贼手上戴着个银溜子,看上去白灿灿的。其实这玩意上镶了一把剌包的小刀片,干别的不行,专门对付女士小手包,特别好使。小贼此刻正挤到排队的人群里,作势要加塞儿。排队的众人自然不同意。小贼身边是个穿一身裘皮大衣的女人,手上拿着一只小贼不认识的小手包。他假意跟其他人叫号,趁乱凑到女人身边。刺啦一声,已经割开女人的小手包,里边的东西被他一扯袖子,悉数接住之后,转身往外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喊:“老子就不喜欢排队,不让加塞儿,老子还不买了呢。”

小贼走到途中跟张铁军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袖子里的东西就已经落到张铁军随身拎着的一个大帆布兜子里。丢东西的女人这时才发现自己丢东西了,她回忆刚才情景,顿时觉悟到自己是被刚才那个加塞儿的小贼给偷了。她忙挤出人群追了过来。小贼走的从容,回头时看见女人追过来也不慌张,反而停在原地等着女人。

都说做贼心虚,可一旦您发现身边有贼心不虚了,一种可能是这个贼身上没有赃物,另一种可能就是这贼是个横贼,会动刀子玩命的。女人追上这心不虚的小贼,自然没什么收获,甚至还被奚落了一番。她焦急的站在原地举目四顾,心头慌成了一片。就在这时,李虎丘双手插兜从外面走进来,正好见到女人焦急的样子。李虎丘只看了一眼就被震的呆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