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然在路上又遇到了一些还没断气的疫民,她心中着急赶往申城,能自理的她就留下药粉,已经昏迷的强行灌入汤药,断断续续也遇上数十人需要救治。
毕竟耽搁了时间,等三人赶到申城时,天已经略黑。
奇怪的是城墙外火把通明,城内却没有一点光亮。重兵把守的城池,作为隔离区倒也说得过去。但是不提供粮食,任由城内的人自身自灭,并没有派遣大夫救治,算什么隔离区?
没有食物,更没有药物。
重兵将这座大城围得水泄不通,原本的护城河与城池的缓冲带,挤满了平民。这些是没有感染的,若是略有发病迹象,会被士兵毫不留情扔进城内。
健康的平民只有万余人,精兵却有三万。城内染病的感染者,被高高的城墙所隔,这几日将能吃的都翻遍,全靠着喝水井的井水续命。
林洛然神识笼罩之处,得知真相,心中大怒。
谁说瀛国统治者没有魄力?这分明是极有魄力,要将这些感染瘟疫的平民聚集到一起,一举斩草除根,清除瘟疫!
城墙上早被浇了黑色火油,那是没有经过提炼的石油,触火既燃,似乎领兵的将领正在良心与君命间挣扎,迟迟没有下最后一道烧城的命令。
林洛然庆幸自己没有来迟一步,桑曳却有些讥讽难言的味道。
他就说嘛,换了蓬莱国,也没办法在前线打仗的情况下,调运能供几万人吃的粮食,用的药材——一把火烧了,封锁了消息,倒是可以将伤亡推给蓬莱国,瀛国高层这一招却是省时省力,比他还要狠辣些。
就在她站在不远处旁观的时候,又有两个平民因为身上起了红斑,被丢进了城内。
人群有些骚动,很快又在士兵寒光熠熠的刀剑威胁下平复下来。
有人提着木桶发粥。不管平民手中拿着的土碗是大是小,都只有一勺,清汤寡水,能数清粥里的米粒。
有一个穿着破烂衣料还算好的人突然摔了碗发起怒来:“一天只喝两顿米汤,你们这是要活活饿死大家!”
有稀稀落落的响应声,多半也是穿戴稍微好一点的人。
这些人在大难前都是薄有资产的富人,既没有过过一日两顿稀粥的日子,也没有足够的权势和金钱撤离申城,带头闹起来,身边的百姓却畏畏缩缩,没有臆想中的响应。
他们不曾底层百姓饱受欺压后深入骨子的温顺…四周已经有穿着破烂的平民用同情的目光盯着他。这人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位发粥的兵头冷笑一声,踩碎了他打翻的碗,冷冷道:“这人染病了,扔进去。”
“是!”
穿着酱紫色破烂绸衣的富人面露惶恐,大声分辨:“我没有染病,你别冤枉我!”
切,谁都说自己没有染病,这话也能信得?骚动被控制在一定范围,人们这几日听惯了这种不认命的分辨,富人被小兵绑了绳子,从云梯上放到了城内。
那有些大的落地声,证明小兵们的动作并不算轻柔。
林洛然已经不打算再看,她方才已经用神识细细扫过城外,缺了水的护城河缓冲带中,并没有喜妹的娘亲和弟弟。
他们不是被赶进城内,就是死了。希望是前者吧。
林洛然扭头:
“你是跟着我进去,还是要留在外面?”
桑曳主动上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笑话,留在外面喝稀粥?他已经知道林洛然能治瘟疫,没有了感染的后顾之忧,他还是愿意和林洛然呆在一起的。
断水断粮的环境下,和一位能凭空变出水和各种食物的仙人在一起,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林洛然见他点头,抓着他的腰间往城墙内一扔,手中的余劲让恢复了武技的桑曳落地时颇为狼狈。特别是当他看见林洛然衣袂翩翩抱着喜妹降临城内时,不禁紧紧抿了唇。
这个仙人似乎心性纯良,偏偏又极为记仇,从她对陌生小女娃和自己的态度就看的出来。七皇子桑曳悄悄为林洛然下了定论,蒙对了七分准。
“快看,有人飞进去了……”
“你饿久了眼花吧?”
“老子清醒得很!”
林洛然飞进城时,并没有使用小千界掩去身形,被不少饿得昏沉的人看了个清楚,平民们议论起来,士兵和军官却嘀咕这些人疯了,这个时节,哪有人会进城,除非是不想活了。
话虽如此,消息还是一层层上报,此次领兵的将领若有所思。
有人飞进城?
他知道武技到达了某种巅峰,在内功的支持下,才能学习“上云梯”这样类似凌空行走的轻功。如此强者,为何突然到了申城?
将领半信半疑,让人查证是否是有平民造谣伺机哗变。
平民们信誓旦旦,却有其事。虽然天色幽暗,但那身影白衣胜雪格外显眼,倒还有两个小兵亲眼瞧见,并非这些平民捏造的。
将领心中惊愕,面上却镇定自如。他正要照旧安抚一下平民的情绪,放出御医在研究治疗瘟疫方子的进度,那黑漆漆的城内陡然迸发了一道七彩光芒。
有女音隔了厚厚的石头城墙传遍了城外:
“三天内,烧城者……死。”
将领紧紧盯着那彩光,那是什么异宝?说话的女子,就是方才进城的强大武师吧?单凭一人之力,也能阻止军令,真是荒诞不经!
平民喧哗,什么,要烧城?他们这些人是不是也要被烧死?
将领心中也有期待,指望着那女武师能做出什么实力展示……他一点都不想下烧成的命令,这是四万平民,是瀛国的子民。
七尺男儿,刀剑只能斩向敌国军人,不应该用来屠杀平民。
将领满怀希望看着申城方向,如他臆想中的立威画面并没有出现,还是先前那道女音,有些迟疑:
“我需要百来个会做饭的妇人……”
需要妇人进城吗?这关头,谁敢进城哟,平民们纷纷后退。然而妇人终是心软一些,特别是那些有家人被关进了城内的妇人,有些意动迟疑。
将领问过了那些妇人,她们家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关在了城内。
若是都逃不过一死,那一家团聚也是不错的吧?有人心头默想,最终有一百多位妇人同样进城。
“给我三天时间……救他们。”
一百多个妇人已经被放入到了城内,那女音又说了最后一句再无声息,却仿佛在滚烫的油锅中投入水滴。
救他们?
——她要救谁?救所有人吗?
平民们麻木的神经被拨动了一下。像他们这样的卑微的人,也有人愿意以身涉嫌救他们吗?说谎的吧!
喂,你说谎的吧?
多少人想将这质问的呐喊宣泄出胸腔,最终还是酿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泪和期盼。
如果可以活,谁会想死?
如果可以活……
夜风吹得火把的光线颤动,城墙上是黝黑的火油,一沾火星,申城便会在瞬间被火光吞没。
林洛然只有三天时间,她要救的,是三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