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只是静静,静静的听完李想的一席话,良久良久,都没有说话。两人只是默然对视。汤、陈、张、宋、梅等人也都默默无语,努力消化着李想的刚刚说的话。
直到凉凉的夜风吹来,李想笑道:“集中力量办大事,就是我对实业救国的理解。”
孙中山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喃喃道:“实业之范围甚广,农工商矿,繁然待举,而不能偏废可称“大事”者,指不胜屈。李帅所说的“大事”又是何事?”
李想打个哈欠,想也不想的说道:“整理货币,流通金融是实业救国之第一“大事”。今日国家财政困难,国民生计,出现芨芨不可终日之势,原因虽甚复杂,但币制紊乱、银行制度之不良,实为其中二大原因。”
“不然,”孙中山也已经很累了,还是提起精神,“负之而可举者,其作始为资本,助之而必行者,其归结为交通。……如果没有铁路、货物转运就没有方法,而工商皆废,复何实业之可图?故交通为实业之母,铁道又为交通之母。国家之贫富,可以铁路之多寡决定,地方之贫富,也可以铁道之远近决定。”
孙中山说到铁路,立刻变得精神翼翼。
“……以我历年考察之结论,沟通全国之真干路,则有三条:一、南路:起点于南海,由广东而广西、贵州,走云南、四川之间,通入西藏,绕至天山之南。二、中路:起点于扬子江口,由江苏而安徽,而河南,而陕西、甘肃,超新疆而迄于伊犁。三、北路:起点于秦皇岛,绕辽东折入蒙古,直穿外蒙古,已达于乌梁海。诸位必对于北路尤有难色,只从地图看,张家口至库伦之直线为更要,我却以为北路更急。北路乃固圉之要道,亦破荒之急务,殖边移民,开源浚利,皆为天然之尾闾。……更有进者,货之弃于地,必荒僻为多,荒僻之足以移民,为世界公认。”
“办铁路的钱呢?”李想眉毛微微一挑,问道,“钱从那里来?”
“中国无款办路,必须输进外资。”孙中山傲然道,“美国铁路布满全国,其期仅十年,经营之始亦大借外款,始能成就。故借债办路问题,无所用其疑畏,至十年而造二十万里铁路之说,但须心计精密即可成功,非理想之事,以今日之资本、材料、人才、思想而言,皆胜于美国造路须招工数十万,吾国已省去此重困难。政府开放欧美资本,源源输入,何事不办。”
李想缓缓道:“外款不是说借就能借,搞不好,会和清廷一样,乱借外债,最后帝国zhu义控制中国金融业与政府的财政,在中国开办银行,滥发纸币,滥制铜币,加上清王朝的腐败无能,无法整理本国金融与货币,因而使得中国的金融界呈现一片混乱不堪的景象。”
“李帅是反对输入外资?”孙中山不冷不热的说道,“美国也没有你说的这种状况出现。而且,现在是新中华、新民国,不是腐败无能的清王朝。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了。”
“我并不反对借外资,而是很赞同。但是必须结合中国的实际情况,对利用外债的利弊,宜借不宜借,何者宜借何者不宜借等问题,作了较全面的分析。这需要一个完整的金融体系,需要一批精明的金融人才,严把关!”李想款款而谈,“美国铁路是靠着华尔街牵头搭线,源源不断的借贷外款,筹集资金。中国有华尔街吗?中国的银行事业还不发达,根本管理不好这些资金,金融命脉,全是操在外人之手,操在四国银行团之手。我说整理货币,流通金融是实业救国之第一“大事”,原因正在于此!建立中国的‘华尔街’,把社会闲散资金集中起来,引入外资,这就是集中力量。这样才能办‘大事’,去修铁路也好,造船造炮也好……”
李想又谈到举借外债的原则:“首先要考虑用之于生产,对外资引入后要妥善管理,对分期偿作好周密计划等等,……举借外债,有一最根本的前提,就是进行政治改革。”
孙中山盯视李想良久。他是医学博士,这么专业的经济问题,他发现有点接不上了。不过觉得李想说得一套一套,很有道理的样子,遂点了点头。
张謇在振兴实业,推行棉铁政策过程中,也提出了利用外资的问题。他认为外资可以利用,如何利用,他有自己的较为系统的思想观点。
张謇此时忍不住感慨说道:“在我国资金不足时,只要契约正当,权限分明,可考虑利用外资来开发中国资源,这样,可以增加就业机会,又可减少到国外购买物资,还能为国人学习技术提供场所。利用外资的方式,可分合资、代办、借债等。不过,外商在中国承办企业,应遵守中国法律,并政府要对外商进行监督、管理。”
几个人闲谈了一阵,李想因见宋大小姐看表,便问道:“几点了?”
宋大小姐仰脸看看沉沉的夜空,说道:“过来十二点。”
大家这才发觉时间已经很晚,纷纷告辞散去。
李想走到礼查饭店门前的白度桥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朝着孙中山喊道:“先生!最近在忙什么?”
在桥头的孙中山站住,想了想答道:“在各省游历考察——就是关于修铁路的事情。”
“能否挤出一点时间给我?”
孙中山诧异地问道:“怎么?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李想一笑道:“我就要回武汉,想邀请先生去看看鄂州,看看我们的革命成果。”说罢身子一躬,发出诚挚的邀请。
孙中山沉吟片刻,道:“你什么时候走?”
李想一怔,随即笑道:“过两天吧,上海这边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我要抽时间去看看深蓝海军学院,江南造船厂,还有时代公司……回去的时候,我再来接先生吧。”
孙中山思量道:“如果你不介意,我也想参观一下海军学院和造船厂。”
……
看惯了各种衙门豪华气派的高门大宅,真没有想到,深蓝海军学院的正门,竟是如此的朴实无华,令孙中山惊叹不已!若不是正门的左侧墙壁上,有学院名称的烫金大字,以及门口那两位军姿威武的哨兵,你很难想象,这是一所军事学院的大门!孙中山从大门的风格可以看到学院求真务实的校风。
孙中山其实是太高看了李想,深蓝还在建设中,刚刚招进来的学生们住的还是行军帐篷。如果再给李想一年时间,他能把深蓝建设的固若金汤,同时也豪奢华丽不输上海道署。
进入一号门,又有两位身着迷彩服的值勤人员设卡,通过这里要查看证件。即使深蓝校长萨镇冰陪同的客人也一样。
查看过证件,卫兵客气地做出可以通行的手势,李想和孙中山等人经过一条不太长的通道,进入到学院里面。
在深蓝访问者中心,索取到有关学院的资料和游览路线地图。
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还能闻到刚刚抹上的油漆味道。在长长的走廊上面挂着中国著名海军人物的画像或者照片,还有简单的说明。
犹如在轻轻拂开历史表面的灰尘后,看到一个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物。注视着那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或一幅幅生满霉斑的海图,去想象当年随舰旗与汽笛一起升落起伏的希望与幻灭、憧憬与消沉、愤激与悲怆、怒吼与呜咽……以及甲板上、舷窗里那若隐若现的身影,亦真亦幻的人声……无情的岁月指认那往昔的战火、硝烟、沉舟、断桅、血衣、军歌……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
当看到邓世昌的照片时,李想头顶热血一涌,脱口而出:“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在邓世昌照片之后,是甲午海战殉国的烈士们。这是一整批生不逢时的中国军人,他们当年是那么的年轻气盛,都风华正茂,在他们身上,并不缺乏热血与赤诚、宏图与雄心、果敢与坚韧,但在旧中国,他们却从来不曾拥有一支足以载负强国之梦的舰队,甚至没有为自己的祖国进行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海上决战,他们中的大多数,一生多是在逆境中沉沉浮浮,而同时,他们却一直试图用自己全部的忠贞与智慧,使他们的舰旗穿越逆海。
他们,是想通过寻找一支军队的出路来寻找整个民族的出路。
他们,是想通过挽救一支军队的命运来挽救整个国家的命运。
为此,这一整批近代中国海军军人付出了青春,付出了生命,于是,很自然的,他们拥有了所有离乱年代仁人志士“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经历,而最终,他们也自然被定格在“两处茫茫皆不见”的宿命背景中,以致后人回头寻找他们的时候,那些远去的身影已经显得相当模糊,其中的一些名字甚至被彻底遗忘,或被涂抹得一塌糊涂。
李想,没有经历过他们所经历的生命磨难,也没有面对过他们所面对的历史课题,说真的,李想实在觉得庆幸。真要穿越在甲午前夕,李想自认为做不到徐一凡那么逆天。
所以,阅读他们的人生历程时,李想无法平静,无法消解追寻其踪迹、探询其命运、体味其悲剧的巨大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