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林立的洋楼高处遥望远处的地平线,天际已经完全被夜色所包围,似乎是为了驱散这种黑暗,以大街为中心颜色艳丽的彩灯纷纷开放。被满城飘扬的彩旗折射出来的光芒,使得整个大街显现出与白天不一样的繁华与欢乐。
这是上海滩从未有过的喜庆,不是节日,胜似节日。
夜色中的上海滩包容若了所有人的欲望。似乎等不及夜晚的来临似的,孙中山选为临时大总统的消息,已经使上海各界的头面人物,在夜色中蠢蠢欲动。
孙中山当选临时大总统的消息一
经传出,全国人民和海外侨胞兴高采烈,一片欢腾。
海外侨胞由五洲致公堂黄三德策划实行,自临时总统选举以来,南洋、澳、欧美各地贺电为日盈尺。
安徽军民各界万人集会都督府庆贺。
福州万人举行提灯游行。
南京全城喜气洋洋,宁垣军学各界自悉各省代表举定孙大总统后,均眉飞色舞,互相庆祝,所有各商铺居民无不预备香花灯烛,以争迎。
总统府内,均用五色电灯,排成花样,其光彩焕然一新,虽白叟黄童,无不共称中华民国万岁云。
孙中山在接见上海《大陆报》记者,强调艰苦朴素,宣称“南京新政府无庸建设华丽宫殿,昔日有在旷野树下组织新政府者。今吾中华民国如无合宜房字组织新政府,则盖设棚厂以代之,亦无不可也”。
扆虹园。
孙中山先生和宋大小姐刚刚回来,他疲惫至极的坐在书案前高背椅子上,揉着额头笑道:“你今天怎么闹的?同盟会举办的欢迎聚会,把李想也弄了去?”
宋大小姐的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的变化,这确实是她瞒着所有人自作主张的安排。最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纯粹就是女人强大的第六感直觉,但是在集会上和李想简短的对话之后,她找到了原因——他们可以成为盟友。
脑海电光火石的闪过这些念头,她展现一个青春动人的轻笑,道:“这就是做秘书的难处了。您是知道的,他在上海滩,洋大人势力划分的租界也是横冲直撞的主,谁敢惹他?他要去,我哪能劝阻得住,还不如大方一点送他一张请帖。”
孙中山想起黄兴的顾问林长民跟他说过,仗着法国人的势力称霸上海滩的地下皇帝,青帮最大的头目黄金荣都是立着回李想的话,这个地头蛇他也能压住很让人吃惊。听说他还有哥老会的背景,不过这也不奇怪,湖广的革命力量就是新军和会党的组合,孙中山本人也是檀香山致公堂的红棍。
孙中山不禁笑起来道:“李想走到那里,是非就会惹到那里,他在惜阴堂舌战群儒的时候,要不是我拦着,文斗差点变成武斗。也难为你应付下这场面来,你不知道我刚刚看到他也在场的时候真是胆战心惊,就怕他借故惹事生非,把好好的会场给砸了!”
宋大小姐笑道:“今天是欢迎先生的一个聚会,他可老实了,我看到有几个苏军将领主动招惹他,他忍气吞声的走开了。他可是对先生尊敬的很呢,人前人后都叫导师!”说着便亲自出去给孙中山打洗脸水。
宋大小姐端水进来,见孙中山正在写什么,便道:“请先生净面。洗去铅尘,身心舒服了,才能集中精力办好公务。”
孙中山就笑着放下笔,一边洗脸一边问道:“今天个在汇中饭店李想不闹事了,我道觉着反常,你在国内比我久,最近和他也走得比较亲近,你瞧他这人怎样?”
宋大小姐修眉微蹙,眼波流转,说道:“是有点神不守舍的模样。”
“不是问这个,”孙中山一边闭着眼,让宋大小姐来擦脸,一边说,“我问这人怎样?”
宋大小姐当然知道孙中山问的是什么,只是在汇中饭店聚会上非常有默契的和李想已经达成暂时的联盟,所以关于李想的问题就要慎重了。她一边温柔地给孙中山擦好脸,一边借机考虑措辞。
宋大小姐把擦过脸的毛巾丢在脸盆,吩咐外面的警卫将盥洗器皿撤下,才笑道:“我哪里知道这些,我只是先生的一个秘书。先生的眼,那才叫慧眼呢!”
她是颗七窍玲珑心,知道李想在上海滩和同盟会的宋教仁一样,风头劲而遭人嫉,要给李想说好话,不能太直接,不然这话传出去,她自己也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且,连孙中山都发现她最近和李想比较亲近,她再替李想说好话,这样孙中山也会生出警觉。所以愈是想要帮李想,愈是不能公开声援,只有暗自启发孙中山自己往那个方向去想。所以她说孙中山有慧眼,就是暗示他慧眼识珠,这颗闪闪发亮的“珠”当然就是李想啦。
“我看这人有着坚定的革命信仰。”见年轻漂亮宋家大侄女惊异之色,孙中山颇为得意地又道,“可也绝非如克强兄这样忠厚之人,虽说是为了革命理想,但是有点不择手段。他的面目现在还很难看清,我也不作断语,待后再看吧。”
宋大小姐忙道:“先生说的极是,他要是忠厚之人,只怕也像黄兴先生一样,在湖北那样复杂的局势下早混不下去,灰头土脸的滚蛋了,但是你看看现在,他成了湖北笑道最后的最大赢家。林庆述要有他一半本事,也不会只是个镇江都督了。陈其美要有他的本事,还会让陶成章在上海闹得这么欢?同盟会要员要是有他的一半本事,早筹集足够的军费,北伐军早打到了北京城下,还需要和袁世凯谈南北和议?李想他奸诈着呢!北方一个大曹操是袁世凯,南方一个小擦曹操就是李想啦……”
孙中山皱起眉头,宋大小姐看似在诋毁李想,却让孙中山看清李想的能力,也看清同盟会干将们在李想面前显得有多无能,难怪会被这么多人*。
“你来看!”孙中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指着自己方才写的文件道,“这是我方才拟写的几份电报――好不好?”
宋大小姐凑了过来,见是用钢笔拟草的几封电报:
孙中山给南京的回电十分客气:
“南京各省代表会诸公鉴:电悉。光复中华,皆我军民之力,文孑身归国,毫发无功。竟承选举,何以克当?惟念北方未靖,民国初基,宏济艰难,凡我国民皆具有责任。诸公不计功能,加文重大之服务,文敢不黾勉从国民之后。当刻日赴宁就职。先此敬复。孙文叩。”
除同时给各省都督府、武昌的黎元洪等发出电报外:
“湖北黎都督鉴:武昌举义,四海云从,列国舆论,歌诵民军,无微不至,而尤钦佩公之艰苦卓绝。文于中国革命,虽奔走有年,而此次实行,并无寸力,谬蒙各省代表举为总统,且感且愧,惟有勉为其难,以副诸公之盛意。武汉为全国之枢纽,公之责任维艰,伏维珍重。”
孙中山还致电邓泽如、陆弼臣、谭扬:“现为组织中央政府,需款甚巨。委任阁下等向南洋侨商征集大款,国债票日间付上。”
孙中山拍给袁世凯的电报措辞之谦恭令宋大小姐不安:
“北京袁总理鉴:文前日抵沪。诸同志皆以组织临时政府之责相属。问其理由,盖以东南诸省久缺统一之机关,行动非常困难,故以组织临时政府为生存之必要条件。文既审艰难,义不容辞,只得暂时担任。公方以旋转乾坤自认,即知亿兆属望,而目前之地位尚不能引嫌自避;故文虽暂时承乏,而虚位以待之心,终可大白于将来。望早定大计,以慰四万万人之渴望。孙文。”
孙中山发给袁世凯的电报措辞最值得宋大小姐关注。按照常理,对于新政权来讲,此时的袁世凯是敌对的大清王朝的代言人,是与新政权的军队处于交战状态的最高军事统帅,孙中山本没有给他发电通报的任何必要,但是孙中山的电报抬头便是“袁总理”——既然民国已立,大清王朝本应不再合法,如果朝廷的总理大臣依旧在,中华民国是个什么性质的政权?
到底还是孙中山的老毛病又犯了,或者说中国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即便在当仁不让的共和政体中,也要做出个谦谦君子的样子来。孙中山现在以共和之象征“总统”一职之“临时”性质,来宽慰袁世凯之心,又岂知,总统一职,怎可私相授受?即使想学尧帝禅让之德,又岂可使其具有“临时”之性质?
她心里暗自掂量:特别是孙中山“虚位以待之心”让宋大小姐一阵心惊肉跳,在与白天李想咬牙切齿的“临时”两字相结合,她完全相信李想的推测。这个想法也实在叫她揪心。至于“临时”二字似乎太刺眼了。从各种迹象看,孙中山随时让位袁世凯的虚位以待之心也太露骨。才选上大总统,就将“临时”二字挂在嘴边,这让许多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革命党人能在民国成立之后许何益处?遂笑道:“我亲爱的总统!你要知道你现在不是属于你自己,你属于我们大家,属于整个革命阵营,属于全中国!对于你不顾革命大业,随时准备撂挑子让位袁世凯,嘴上总是挂着‘临时’的做法,我们每个人都有权制止!给袁世凯的电报不能发。我想,即使你通过我这一关,也过不了李大帅那一关。”
孙中山无奈笑道:“我这封电报要是不发给袁世凯,我即使通过同盟会这一关,也过不了立宪会那一关?我这个大总统不好当啊!”
“好!好!好!”宋大小姐怒气冲冲的扬眉道:“你这个革命领袖是要抛弃将革命进行到底的信念了!?”
孙中山慎重的说道:“在给袁世凯的电文中,我表面上是许诺“虚位以待”,但是,实质上,第一,将南方提前加速建国的责任,归结为袁世凯“自避”。第二,并没有明确“将来”到底是什么时候,清帝如果真的退位,那袁世凯是否能接任民国临时大总统呢?我还并没有明确表态呢。”
“这还不是受人以柄?”宋大小姐见孙中山是决心已定,最后只能苦笑道:“要不请李大帅进来参议一下?”
“唔?还是不用了。被他知道还不闹翻天?”一句话提醒了孙中山道,他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宋大小姐道:“蔼龄,往后有什么话只管直言相告,我不是皇帝,不用伴君如伴虎。李想啊,我知道他有能力,有实力,就是太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