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升腾而起的硝烟将天幕都渲染成一片灰蒙蒙沉重之色,冬日的阳光失去光泽,窜起的火球在天空中溅舞,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震彻着天野。战斗一打响,就是最激烈最血腥的。周吾想要吞下掉车尾的北洋军小队,却进展极度不顺。
因为老马机枪转向北洋军冲过来的骑兵,北洋军的一通机枪立刻抓住这一空袭,转眼便扫了过来,没有了老马的机枪压制,北洋军的炮兵附属卫队很快便是形成了反扑。
周吾埋头一路狂奔,炙热的金属射流几乎就在他的身后横扫而过,犹如到处横飞的死神镰刀。
望着那片燃着大火的草丛,柳大胡子微微耸了耸肩,提着枪,一个下滑,顺着水沟,奔向另一边。周师座他们急需要自己的支援。看来北洋军已盯上他们那边了。
“我们,我们,我们被捂住了。”相比于周吾满脸凝重,但是身为师座表现出了非常镇定的功夫,一旁最是年轻的小兵早就已经是满天大汗,接连的破口而骂。日日怪啸而飞的子弹从头顶上嗖嗖飞打过,是谁都会感到紧张。就便是此时多少有些镇定的周吾也感觉到阵阵的口干舌燥。此次失误,纯粹是因为他贪功造成。
“掩护他们!”柳大胡子边说着,边-喀拉-拉动枪栓,一枚7.92毫米子弹送进了汉阳仿造毛瑟枪膛,将准星压在了那个北洋军机枪兵的脑袋上。
新加入革命军的柳大胡子是周吾师团出名的神枪手,猎户出身。当初宋缺一见就喜欢,蛊惑着大胡子加入他的金鹰突击队。因为宋缺的挖墙角行为,周吾差点闹得要跟他决斗。
一旁的班副银泰抢先一步,甩手便飞出一颗手榴弹。
“轰!”一团橙红泛黄的火光猛然绽放而开,掩土四溅,那个正半跪在机枪旁,指挥反击的北洋军小队目在火光中被高高抛起,气浪裹挟着无数的弹片将他狠狠扔了出去,重重摔在了一旁。而另一边的两名机枪兵更早就已经是血肉飞溅了。
挣扎着爬起的北洋军小队目刚撑起双手,一棵79口径的子弹飞旋而来,他便是一阵剧痛,又趴摔了下去,左臂齐刷刷的从弯肘部被这颗子弹本身的动能切断了,鲜血飞溅,撕裂的肌肉组织和淡紫色的血管神经软巴巴的泡在血污里,白森森的骨头杵在泥土地上,当然会出刺骨样的疼痛。
怪嚎着的目官挣扎起坐了起来,两腿都被破片给打断了,两节小腿早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大人……”几名北洋军士兵抢奔了过来,却被眼前的这幕给惊呆了,一个卫生兵连忙掏出救护包,开始止血。“杀了我,快杀了我……”哀吼着的北洋军官暴虐的嚎叫着。
“砰!”眼前的卫生兵如同木桩样应声而倒,7.92毫米子弹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脑袋打成了破瓢,翻滚搅动着金属弹头在将脑组织绞得稀烂的同时,顺带着将头顶的铁盔连同一股飞洒的红白色液体一起掀飞了起来,在空中画出一道并不是太完美的弧线。
浑浊的红白液体喷了北洋军官一脸,糊满了他的身体。触目惊心的恐惧让他出歇斯底里的狂嚎。挣扎着趴了过去,用残存的右手哆嗦着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手枪。几乎是颤抖着将枪口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口水顺着黝黑泛着点点金属烤漆的枪身流淌了下来。
闭上眼的北洋军官痛苦地闭上了眼,扣下了扳机。“砰!”顺着枪膛内的膛线,一枚子弹欢快地旋转着高而出,带着还未散尽的火药颗粒,圆头被铅覆盖的弹头凶狠的从上颌的肌肉骨头间穿入,翻滚着将颅脑内绞得稀烂,而后从后脑而出,一股血箭飞射而出。
远处的柳大胡子从准星后面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微微摇了摇头,剩下一颗子弹,转过枪身,“喀拉!”又是一枚子弹送上了膛。
十几个北洋军骑兵在桥头那边遭到了老马他们的机枪火力杀伤,一时之间倒也没法渡过河来,不过这也让一班长他们的行动多少受到了影响,一群增援的北洋兵均被堵在那边。
李想带着参谋部人员又登上那处高地,眼看着河对岸那边都已经打得乱作一团了,而周吾贪功的杀红眼,一时纠缠在战场脱身不得,诱敌骚扰的计划估计头脑发热的周吾给搞砸了,自己这边却也伸不出手去,这会惊动北洋军,打草惊蛇,诱敌深入之计就湿不下去了,李想怎么都觉得心如火燎。
那炸响成一片的爆炸声,炒豆样的枪声,以及那几乎笼罩天际的滚滚硝烟和火光,让李想几乎有种安纳不住的冲动,想要越过头顶处的河堤岸,直接去和这个北洋军的碰上刺刀。从来都是硬碰硬,要按耐住不贪功,也真是难为周吾了。
这样一来,李想也就等于是进退两难了,进则头顶上是北洋军吓跑,退则显然更不现实,因为现在要想再涉过身后的那条小河,几乎是不可能了。北洋军的机枪火力随时都可以将那条河面给封锁住,要想趟过去,几乎不可能了。
“周吾这个英雄主义,个人主义害死人,要拼命也要分场合。”李想气得跳脚大骂道,“命令周吾,想尽一切办法,立刻退出战场!”
上海。
在湖北战火连天,这里却歌舞升平。
巍峨壮观的沪军都督府邸高高地矗立在上海滩,一座座龙楼凤阙,或红墙遮挡,或绿竹掩映,人造假山势错落有致地散布在人工开凿的溪流纵横间。云树葱笼,气象蕴茵,一层层的大理石阶蜿蜒曲折直通云天,一入府邸便使人有飘飘欲仙的感觉。这里原是清末上海道,自上海开关之后,上海经济成畸形的飞速发展,上海成世界瞩目的一颗东方明珠,经过历代贪官污吏煞费苦心大加修缮,经过近三十年的经营,上海道府邸早已成为上海滩金碧辉煌的标志建筑之一。
上海,面向国际黄金码头,控制内陆的黄金水道长江口岸,北通平凉,整个长江流域的财富大半汇聚在此……所有这一切,构成一张无比庞大的网络,而牵动这张大“网络”的中心人物,便是赤手空拳闯荡上海滩,先入同盟会,后入青帮,中部同盟会第一功臣,如今炙手可热的沪军都督陈其美。
陈其美此刻正坐在都督府花园的列翠轩前观赏歌舞。和他并肩而坐的,一个是从南京参加代表会议刚刚回来的谭人凤,一个是刚刚由大元帅降职为副元帅的黄兴。
在沪军都督府那场反“黄”闹剧结束之后,各省代表又转移到了南京开会,就把原先的“决议”倒过来,改选黎元洪为大元帅,驻武昌,黄兴由大元帅降为副元帅。临时大总统未举定以前,以大元帅代行其职务。
黎元洪在被冯国璋打得成个光杆司令,而李想撇开他单干,干得有声有色,湖北民心士气全都望李想而去,湖北已经成为北洋和李想两股势力的决斗场,已经完全心灰意冷的他,竟然在此时争得了全国政权的中心位置,黄正、黎副的局面颠倒过来,得知这一结果,黎元洪非常非常的高兴。
但他还没有傻到离开自己老巢湖北远去南京当“大元帅”的地步。此时,黎元洪与黄兴争名号,也很多出一些凭恃心理。至于对未来民国的“大总统”的人选,在他心目中,非袁世凯莫属。他假模假式谦让一番过后,他便通电接受大元帅名义,并“委托”副元帅黄兴在南京代他行权,让这位老实人再次替他收拾江南一带的乱摊子。
黄兴仍坚不就职,而代表会议的正副议长汤尔和、王宠惠,分别因病和议和而前往上海。代表会议另举景耀月为代理议长,并备公函,请黄兴速来南京,组织临时政府。稍后江浙联军代表李燮和去沪欢迎黄兴,赴南京组织政府。黄兴这时已获悉孙中山归国即将抵沪的消息,就延缓赴南京,等待迎接孙中山的归来。
但在这件事上面,也有几个党人与黄兴素来莫逆,在酒馆茶楼,拍桌子打板凳,狂胡乱叫,为黄兴鸣不平:“举定的正副元帅如何易置,显是轻看我会中好友,试为设身处地,一位大元帅骤然降职,尚有面目去宁,组织临时政府吗?”
黄兴津津有味的看着花园里上演的舞蹈,他似乎已经完全放开,配着陈其美“花天酒地”,耐心等着孙中山的归来。
“克强都看过了,”陈其美微笑着转脸对黄兴道,“我这里怎么样?”
“太美了!”黄兴饶有兴趣地望着草坪,上海滩五马路群玉坊的玲玲观音正在演“天女散花”,舞得长袖飘飘,莲步轻移,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黄兴老实人也不吝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
那时的上海是南方政治活动的中心,陈其美也处在政治漩涡的中心。他经常“在外冶游”,“花天酒地”,风流倜傥,被称为“杨梅都督”。陈其美利用上海水陆交通、电信、租界(享有治外法权)等有利条件,以上海作活动的根据地。陈其美性情豪放,善于组织,在同仁中以“四捷”即口齿捷、主意捷、手段捷、行动捷而著称。秋陈其美等人到汉口筹办《大陆新闻》,万事具备却因清吏的破坏而中止。陈其美在上海常出出没于酒楼、茶馆、戏院、澡堂、妓院,交班结友以为反清力量,故人说他“多有党羽”,并加入青帮,成为帮会中不低于黄金荣的大头目。宋教仁、谭人凤、杨谱生等组织同盟会中部总会,正是因为他在上海有庞大的社会基础,熟悉情况,又是杨谱生的亲戚,就委托他为庶务,主持日常工作。
不过,旁边的谭人凤老人还是很讨厌陈其美的花天酒地的作风,听他们一问一答的文不对题,忙岔开道:“我虽来得迟些,昨日看过英士这里的局面,真像是干大事业的,恐怕湖北李帅那里也未必有这么多的军马粮饷!”
黄兴这些日子因为大元帅之争,“黄兴脚下四条腿”、“常败将军”这些不堪的外号已经有心人传播的路人皆知,黄兴很是灰头土脸,也有些心灰气冷,撩开手完全不去管这些,只是安心的等孙中山回来。此时听从湖北回来的谭人凤又谈起李疯子,便装作仍然心不在焉、赞不绝口地笑道:“美人香草,香草美人,这是多好的局面!我就看不惯那些旗装姑奶奶,蹬了个‘花盆底’,挺胸凸肚的,没一点儿风韵。像陈英士这样的大英雄,正该配有这样的绝色佳人。”说着侧转脸来,便又问道,“怎么没见群玉坊的头牌?”
这是在问姚冶诚,陈其美不禁皱了皱眉头,黄兴的话题是岔越远。姚冶诚是群玉坊头牌,也是他在外头女人,不过最近和他手下第一马仔蒋光头闹出轰动上海滩的桃色新闻。黄兴一直在闪避话头,竟然扯到这地方去了。
陈其美暗暗思量,从黄兴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看,在革命原则问题上也表现的太过大方磊落,连大元帅也不愿意去争。其实只要黄兴肯争,他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力挺。
想当初,开会推举上海都督,大家几乎一致推李燮和,连李平书也表示赞成。“但陈其美利用其青帮弟兄,哄堂鼓噪,大闹会场,反对李燮和”,为了顾全大局,李“力示谦逊”,陈其美就这样被举为都督(也有说李燮和因为疲劳睡着了,等他醒来陈其美已是都督,推举都督的大会没有一个光复会成员参加)。会议一结束,街头就出现了安民布告,上面赫然盖着沪军都督的大印,原来他早在起事前就已准备好了。之后李燮和在吴淞也称军政分府都督,一时独立后的上海出现了两个军政府。有一天,李燮和在吴淞车站前往上海,陈其美曾派人前去刺杀,但没有成功,只击毙了李的卫兵。李最后被迫离开上海,陈终于独享上海光复的胜利果实。
有时候为达到革命目的,就必须不择手段,靠黄兴这样有政治洁癖的人共事能行吗?
陈其美只好无可奈何地干咳一声,笑道:“她体弱多病,让她静养几日……”说罢,喟然叹息了一声,说道,“姚冶诚和我情分重,也就是逢场做戏,陪客必须的应酬。也不像民间传说的那样,她是群玉坊的‘先生’,可不是我的如夫人,和中正的事情,也只是逢场做戏……我和中正本来是革命奔走,出入这些烟花场所,与风尘女子打交到!哪里想到后来竟弄成了这样的局面!”
“逢场做戏也要有个方才,外头都传说你是‘杨梅都督’……现在也来得及挽回,不过再迟就不成了。”谭人凤对美景美色都看不进去,忧心忡忡地说道。这次湖北见了北洋军劲旅的强悍,他心里很有点犯嘀咕;本来对南军的实力,他充满了信心,现在有点把握不定了。同时,那个桀傲不训的李想率领的一群信仰坚定的革命,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给他的印象太深了,并不像众说纷纭说的是个“乳臭未干”的李疯子。想了想,谭人凤笑道:“李想在湖北孤立无援,独抗北洋军大势,也干得是有声有色,看了要将革命进行到底,也不一定要望袁世凯反正。”
再次听了“李想”两个字,黄兴微微一怔,还是说道:“这人称得上是个人物,除了会写几篇文章诗词,军事上也能来几下,是一块扭股糖,沽惹不得……北洋军在湖北境况,真有李想宣扬的那样狼狈?”
陈其美听着,不禁微笑道:“这不要紧,精卫已随北方议和使团南下,袁世凯并没有在意湖北之事,依然继续和议进程,北洋军境况看来并没有李想吹嘘的那么严重……一切就等看和议结果如何,你们放心好了。”
“好,”黄兴咧嘴笑道,“中国如能和平共和,是四万万民众之福。”
谭人凤虽然和黄兴有乡宜,但是自从看了李想为革命拼命的劲头之后,很听不惯关于和议的一些言论,轻声一笑说道:“克强兄,大意不得啊,袁世凯一代枭雄,要他就我们的范,难!真怕是引狼入室……”
“世兄果真把我黄兴当作被北洋军打落胆的常败将军!”黄兴看看谭人凤,忽然噗哧一笑,“一个总统,任期不过数年,便是许给袁世凯又如何?更何况袁世凯年事以高,他又还能支撑几年?”
陈其美吃惊地看着黄兴,谭人凤也讶然地注视着他,原来黄兴还有这样长远的考虑,不得不承认也有一定的道理。
“精卫既然随在北方议和团里,倒是可以刺探一下北洋底线。”陈其美真的对黄兴刮目相看了。这个光明磊落的老实人,谁料他竟有如此一招,这些年的跌打滚爬也养出一些城府。陈其美不由得欠欠身子,扶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取笑道:“想不到克强这会儿才说真话!”
“诚然!”黄兴冷冰冰说道,“面对袁世凯这样的人,我也不得不小心。”说罢仰天大笑。
谭人凤也笑道:“袁世凯这人我知道,是个阴险狡诈、首鼠两端之辈。戊戌年,康、梁不就被他狠狠的摆过一道?咱们和他打交道,当心些是不会有错的。”
“诚然,”黄兴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谭人凤,说道:“昨夜收到精卫为袁世凯说项的电报,我拟了一个回电,你和英士看看!”
此时玲玲观音她们已经歌歇舞止,她带着姑娘朝陈其美等人蹲了个万福,便到后头去了。
谭人凤正聚精会神地看信。
黄兴复电汪精卫,请其促袁世凯与民军一致行动:
来电敬悉。此时民军已肃清十余省,所未下者才二三耳。北京不早日戡定,恐招外人干涉,项城雄才英略,素色全国重望,能顾及大局与民军为一致之行动,迅速推倒满清政府,全国大势早定,外人早日承认,此全国人人所仰望,中华民国大统领一位,断推举项城无疑。但现在事机迫切,中外皆注意民军举动,不早成立临时政府,恐难维持现状,策画进行。现已有各省代表拟举兴为大统领,组织临时政府,兴正力辞尚未允许。万一辞不获已,兴只得从各省代表之请,暂充临时大元帅,专任北伐,以待项城举事后,即行辞职,便请项城充中华民国大统领,组织完全政府,此非兴一人之言,全国人心均有此意。惟项城举易速,易须令中国为完全民国,不得令孤儿寡妇尚拥虚位,万一迁延不决,恐全国人皆有恨项城之心,彼时民国临时政府如已经巩固,便非他人所能动摇。总之,东南人民希望项城之心,无非欲早日恢复完全土地,免生外人意外之干涉。项城若肯从民之请英断独行,中华民国大统领,兴知全国人民决无有怀挟私意欲与之争者。此时盼速成功,民国幸甚。以弟尝与兄谈心之‘难可自我发,功不必自我成’一语为证。朔风冰肌,伏维珍重。
“中华民国大统领一位,断推举项城无疑。”谭人凤已看完了信,转手递给陈其美,沉吟道,“这样,袁世凯没有理由再去为清廷效命。”
陈其美道:“袁世凯心里,只怕早没有了清廷……谁不知他是彰德的活曹操嘛。”
“又是枭雄一个!”谭人凤脸色还是凝重,“一旦身入白宫,谁能制约得了他?”此时,谭人凤脑海突然冒出一个人,就是第一次在黄鹤楼认识李想时,他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陈其美已经看完,递还给黄兴,听了一笑,立起身来对众人道:“这阵风凉起来了,进里头吃茶说话吧。”几个人这才发觉还坐在看戏的台阶上,有点不伦不类,便一起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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