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曙光破开清晨雾岚,落在清冷的安陆县城。街上萧条无行人,老百姓还躲在家里擞瑟着。原因昨夜的变故,一场兵祸毫无征兆的降临在他们头上。
逃穿至此的张锡元兵团,昨夜被革命军重重围困在县城内,战云在古老的县城上空越堆越高。
古老的城墙跑马道上,这些河南兵挤成一堆堆的互相取暖。昨夜跑马道生起的篝火已经烧完,还剩下一些灰烬冒着青烟。
城外却有哀怨的歌声传来,革命军大清早的演起了大合唱。城墙上的河南兵听到之后心里一下子被抽紧了,熟悉的曲调是他们平常最爱听的河南民曲,河南坠子,大调曲子。城外革命军唱得都是最哀怨的调,孟姜女哭长城,昭君出塞。有时也唱一曲轻快的,谁说女子不如男,一朵*,罗成算卦。只是这样轻快的曲调对照现处境地,更是让河南男儿落泪。
乡情触动时,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城墙上的河南兵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着哼唱起来,最后墙里墙外,河南调子哀怨的齐声大合唱。
在城楼子里小栖的张锡元被这哀怨的曲调惊醒,立刻分辨出曲子的来历而脸色大变。大吼着:“来人!不许唱,不许再唱!”
伺候在他身边的几个亲兵正在暗自抹眼泪,看到怒气冲天的张锡元,吓得乡情全无,立刻跑出去制止。
张锡元激动的喘着粗气,扶着眼前的桌案,上面铺着一张地图,还有烧完的蜡烛。他看看窗外已经天亮,昨夜研究对着地图研究突围的对策,累极了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不曾想到,一觉醒来,四面豫歌。
张锡元心里大骂匪党头子李想,搞这么多的花样干什么?要打就就痛痛快快的来打,只会玩这些阴谋诡计的阴险小人。他在咬牙切齿的骂人时,似乎都忘了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
昨夜逃亡的一之路上被革命军骑兵不断骚扰,实在是比被苍蝇盯上还有难受的事情。他的兵力已经不足,更要运输保护抢虏而来的财帛,难以再分出兵力阻击。在与从西门突围的清军会合后兵力是增加了,但是革命军两队骑兵也会合了,尾随在他们身后的蹄声使人心难安。黑灯瞎火的半夜行军,革命军还不知疲惫不时在后面折腾出一些动静,一路上就磨擦不断,枪声不停。
张锡元实在抗不住,底下清兵也都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便只好暂且躲进了安陆县城。他想得是有安陆城墙的环卫,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再跑路。那知道革命军大部队追得这么快,他们刚刚走进安陆县城,革命军的大部队就把小小的安陆县城围了一圈又一圈。城外丘陵,田野,被星罗棋布的火把照亮。人影蹱蹱,万人的呐喊声惊天动地的撞击着古老的安陆县城墙,来来回回就是两句:歼灭张兵团,活捉张锡元。
呐喊声撞击在张锡元的胸口,那一刻的他后悔的想找一块豆腐撞死。真是吃猪油蒙了心,怎么想到来湖北贪这个便宜。他在孝感杀人放火,匪党头子李想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他撇开袁世凯的脸色,去拍摄政王爷的马屁,如此积极跑来湖北剿匪,差点坏了袁世凯的大事。成了还说得过去,现在输了,袁世凯一党又会有怎样的手段对付他?反正他张锡元没有下场了。
现在他张锡元上欲逃无路,欲战无力,欲守不能。他已经无力撑下去,匪党头子李想这么多的花样是想干什么?羞辱他吗?张锡元脑中思绪乱七八糟,他的一个亲兵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惊扰他本混乱的思绪。
张锡元一脸凶光,不爽的问道:“什么事?”
这个亲兵心中一颤,小心翼翼的说道:“革命军用弓箭射进城里一封信函。”
张锡元心里一阵冷笑,匪党头子李想果然是想羞辱自己。他把手一挥,吼道:“滚!”
把这个亲兵吓得腿脚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张锡元心情差到了泰山顶南天门,以前有不长眼的亲兵,稍有差池就被他拿刀砍死。这个亲兵用尽全部意志稳住身形没有吓倒,佝偻着腰弯到了极致,两脚小碎步飞也似的倒退,快如江湖失传之绝学:移行换位。
非常不爽的张锡元突然又喊道:“站住!”
这个亲兵条件反射似的刹住脚步,却再站不稳摔倒在地。他认命的闭上眼睛,心里念着倒霉,着条命今天就要交给张锡元泄气了。他闭着眼睛等了半响,却听到张锡元叹息一声,道:“把信拿来。”
张锡元打开信笺,信中所写狂妄到了没边,看得他眉心乱跳,却也再真实不过的反映出他如今的险恶处境。
信是李想口述,曾高执笔,超级白话的一篇文章。李想怕写出简体字,张锡元不认识,说他尽写错别字就丑大了。信中内容如下:
张锡元,投降吧!
你以无路可逃,睁开眼睛看看吧,安陆县城已经被我们包围。你劳师远征,逃亡途中又丢弃兄弟部队而不顾,以致军心离散。转战到此,伤亡极大,将士以无斗志,更兼士兵外省作战而思乡情切,士气低落至谷底。你已经是有心而无力再战。
你在孝感干出禽兽不如之事,正是天怒人怨,不要妄想可以逃出湖北人民的制裁。安陆县城的百姓不会听从你的号令,不会与你携城而抗革命军,因为你已经被人民所背弃。
本军一再推迟攻击时间,只是希望能和平解决,给你带来的河南子弟一个有命回家的机会,但是本大帅至今却未能看到贵将军有觉悟忏悔之心。
贵将军身为战争罪犯,如尚欲得湖北人民之谅解,减轻战犯身份所应得之罪责,即应在此最后时机,遵照本大帅之指示,以求自赎。
须知,贵将军之唯一出路,便是向人民靠拢,向我革命党靠拢;便是向人民投降,向我革命军投降,向我李大帅投降。
如贵将军及贵属,竟悍然不顾本大帅之提议,城破之日,贵将军及部属,诸反动势力之首领,必将从严惩办,绝不宽恕。
张锡元心里默读这满纸狂妄言,这信却像是活了过来,变成有声信笺,声音清晰的钻进他耳朵里。张锡元心里一惊,信笺掉落地上。他这时才注意到,声音是从城外传进来的。这帮革命党人,送了一封信来羞辱他还不够,还派了人在城外把读出来。
张锡元豁然起身,跑到城楼栏廊外。刚刚从暗处进入阳光下,刺眼的阳光刺激得闭上了眼睛,好一会才适应过来。等慢慢适应阳光下的光景,看到今日又是艳阳高照,城外已经挖出条条纵横的堑壕。只是短短半宿的功夫,革命军已经在安陆县城外建起严密的包围圈。
革命军现在已经不再唱河南坠子,大调曲子,改而念起匪党头子李想写的劝降书。只见最靠近城门口的一条堑壕外,伸出一个歪脖子白皮铁卷喇叭,革命军的大嗓门正浓情并貌的念着劝降书。城楼上的张锡元脸色铁青,十指紧抠着栏杆,似要挤出奶来,比抓窑姐的眯眯还要来劲。
“现在张锡元肯定在抓狂。”李想说完一阵大笑。李想他们就在安陆县城南边显眼的一出丘陵上搭建指挥所,与张锡元所在的南城楼遥遥向望。指挥所里,李想,曾高,刘经,宋缺一人捧着一碗酸辣牛肉粉,吃的希里呼噜。
曾高他们也是一阵好笑,李想这个样子,说好听点是谈笑用兵,说难听点是把打仗当儿戏。可是革命军偏偏在他如儿戏的指挥下每战必胜,就像传奇小说里的奇迹,是偶然中的必然。就像现在,老老实实的攻城,几炮就可以把城门炸开,冲进安陆县城,张锡元插翅也难逃。他偏偏要玩一回四面楚歌,眼看着张锡元的军心已经散了,几乎可以兵不血刃,他又再加一个劝降仪式。这要刺激的张锡元抓狂爆走,纠结起属下来个死战不降,他们又得老老实实的打攻城战。李想这玩来玩去,不就变成了多此一举。
宋缺拖着鼻涕,辣得口齿不清的说道:“张锡元抓狂最好,正好给我练练刀。这仗,我还没打够。”
“张锡元抓狂的想打,却未必能大成。”李想支呜了一句,嫌酸辣牛肉粉不够辣。他拿起桌上装辣椒的小陶罐,用汤勺在里面刮了又刮,也就刮出几颗辣椒末。拿着汤勺直接放在汤粉里洗一遍,这才甘心。他是湖南人,好重口味。
刘经和宋缺却是感觉太辣,吃得呼噜呼噜,鼻涕眼泪一把流。他们是看到李想和曾高使劲往汤粉里加辣椒,一副美味无比的样子,辣椒简直就是绝世调味珍品,也忍不住的好奇往汤粉里加上一勺。
“大帅难道还有什么花招没有使出来?不过大帅啊,您有伤在身,还是吃清淡一点的好。您额头上要是留下疤痕,会严重影响您的威武而又光辉的形象。”曾高说着,也觉得不够辣味。干脆拿起辣椒罐子,挑起米粉往里卤一圈。
“曾高要讲卫生,你把你家的曾氏家训读到那了?”李想指着筷子骂人。一提到他额头上的伤口,他就忍不住生起,借题便开骂。他的伤口已经被随军而来的赤脚医生处理过,如今贴了一块狗皮膏药。他额头上的伤口非常显眼,以这个时代的医辽药物,不留下疤痕是不可能的。这对向来臭美的李想,简直就像是一场梦醒来,发现满仓的股票跌成了废纸。以后就只能天天带着大檐帽扮酷了,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把额头上的伤疤遮住。李想的这条伤疤,成了他的禁区。
他们也都知道李想的性格,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找茬。但是他坏心情的变化也快,要是没人跟他耗,他自己一会就转好了。曾高不作声,继续低头趴在海碗里吃米粉。
刘经现在心急的是李想还有什么后招没使,“大帅,我们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宋缺就急急的接问,“什么时候打?”
李想把碗一放,袖子往嘴角一抹。“用兵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们革命军要以德服人,不要一天到晚喊打喊杀,让老百姓以为我们是土匪。当然,张锡元这厮,你跟他讲道理没用。但是他的部下总有明白事理的人,看到我们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胆敢反抗就是死路一条,他们还会傻得陪张锡元下葬?”
城楼上的张锡元终于下定宁为玉,不为瓦全的决心。从匪党头子李想写得劝降书看,投降革命军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他要是突围成功,带着残兵回到河南,下场也许会比张彪更凄惨。进退无路,那就死在这里得了。百年之后要有人著史,也会记他是为大清国鞠躬尽瘁而死。
张锡元袖子一挥,弹弹衣衫灰尘,准备召集部下,与匪党乱军决一死战。却听到城楼里想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张锡元急忙转身一看,他的部下亲信全都来了。看这些昔日部下的神色,张锡元立刻感觉到了不妙,伸手便去摸腰上挂的博郎宁左轮手枪。
张锡元的昔日部下早就警戒着他,不约而同的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大人,请放下枪吧,我们不会为难你。”
“你们是要把卖给匪党?”张锡元自己也觉得问是白问,现在的情况再明显不过。他的手便僵持在腰间,如果他再动一下,他的这些部下真会把他一枪蹦了。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这都是他张锡元教的。所有他们可以在孝感杀人放火,无所不为,却也种下今日的报应。
“我们无路可逃,将士无力可战,只有投降。”这个清军将领说着,就有两个人上去把张锡元缴械,更是不客气的拿出一副萝绳把他绑紧。
逃至安陆县城的张锡元部集体缴械投降,张锡元被缚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