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守将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看了一眼下面的张易之和上官婉儿两个人,最后还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末将乃是左御林军校尉孟希俊,张将军有什么指教吗?”
他的态度很有点不客气,似乎是在说:“你不是要我报名吗?我问心无愧,就把自己的名字报出来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吧!”一般来说,有他这种态度的,都属于那种“日渐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的。
至少在这位孟希俊孟将军自己看来,自己就属于那种不会让谁抓住什么把柄的人。若是张易之和上官婉儿这两个当朝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把自己告到了御前,却是因为自己忠于职守,坚决不让他们进入这宫门之中,自己的名声绝对是立即暴涨。这天下芸芸众生忙忙碌碌一辈子,还不都是为了“名”和“利”二字吗?若是在张易之和上官婉儿这两个人的联手攻击之下,还能屹立不倒,有没有什么实际的“利”不知道,至少这名声是起来了。
孟希俊看起来,还是很有些巴望着张易之和上官婉儿看他不顺眼,把他告到御前的。他现在的模样,很有几分“强项令”的风采。
上官婉儿皱了皱眉头。她没有想到,还有人不但不卖她的帐,也给张易之面子,自己这两个人并肩站在这里,居然还是被生生挡在了这巍峨的宫城之上了。抛开眼前事情不谈,她倒是有些佩服孟希俊这个声名不彰的年轻将领了。她觉得,只有这样的年轻人,日后才会有不错的前途。只可惜,这个有前途的年轻人,现在拦住的,正是她自己。
张易之听见“孟希俊”这三个字的时候,心下却是一动,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立即涌上心头。他略一沉吟,忽然间差点大笑起来。原来,这位孟希俊孟校尉,正是贺兰敏之所给的名单之中,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大概这位年轻的将军除了贺兰敏之以外,就没有怎么收过别人的贿赂,所以一直“问心无愧”。反正,那箕州衙门,该抓的眼睛被抓,该杀的眼睛被杀,一场风波早已过去,孟将军大概以为,被埋在尘埃之中的真相,将永远不会有被挖出来的一天吧,他实在是太放心了,有些忘形。
“孟将军,你认识北方箕州一带,一位姓贺的先生吧,他老人家托我向你问好呢!”张易之忽然说道。在这种局面之下,他忽然迸出这样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显得和当前的场面格格不入,很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就连上官婉儿都颇为诧异,莫名其妙地望着张易之。若非时机不对,她真想问问张易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令上官婉儿更为惊讶的是,这位前一刻还正义凌然,显得神圣不可侵犯的孟将军居然立即就变了语调:“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易之笑了笑:“没有什么意思,那位先生说,他还有一点东西寄在将军你的家中,有机会一定会来取回的。还有,他说,我张易之是一个绝对忠君爱国、人品高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忠臣、好男人,让你有什么事情,多听听我的意见。其实,我觉得他对我的这些谬赞,虽然多半属实。不过,让我指点将军你怎么做事,我是勉为其难的。但是,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孟将军可愿意听听我对今晚这件事的建议呢?”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上官婉儿在内。大家都觉得,张易之这番话,纯粹是在那里信口胡侃,那所谓的贺先生是否存在,首先就是个很大的问号。即使存在,哪有这样说话的,这话听起来,完全就是张易之这厮在往他自己脸上贴金嘛!
在如此关键的场合,张易之居然说出这样一番不着调的话,简直让城楼上的那些士兵无言,连上官婉儿也是暗暗怀疑;“难道他心忧宫中之事和自己全家的安危,竟然是疯傻了吗?”
接下来,令大家都更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听见了张易之这番完全不着调,“调戏”意味十足的话,那孟希俊孟将军非但不怒,态度反而是越加卑谦了,他居然说出了一句:“请张将军指教!”
这话任谁听了,都知道言不由衷,可他的的确确就是这样说了,而且并没有多少反讽的意思在。
“我建议你开门!”张易之道:“据贺先生说,只要你开了门,今天晚上你会做一个好梦的!”
“扑哧——”即使是在如此环境之下,上官婉儿听见这样搞笑的一句话,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开不开宫门,关系何等重大,张易之居然以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说出来,而且说得如此一本正经!这听起来非但没有半点高深莫测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轻浮、胡闹。
孟希俊没有立即做出回应,而是陷入了沉默之中。这让上官婉儿敛起了笑容,心下生出了一丝希望。或许,这句轻浮、胡闹的话里面,还真藏着什么特别的说服力,居然能说动眼前这位年轻的将军,就像方才一样。
张易之面上轻松无比,心下其实也是极为紧张。他固然是掌握了孟希俊收受异族贿赂的证据。可这个东西,总要经过谳问才能定罪。若是这位孟将军现在态度坚决一些,死扛着不让自己进宫,到了明天早上,张易之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就算是活着,手上的这东西也会完全失去效用。换句话说,其实不放自己进宫,对孟希俊一点损害都不会有。
“好吧,打开宫门!”孟希俊的声音忽然传来,语气中带着无比的坚决。
张易之听得简直要雀跃起来,看来这一次最后还是老天垂注了。这样一想,张易之对贺兰敏之的怨尤,又减轻了几分。这家伙虽然三番两次杀自己,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这一次反而是间接救了自己全家这么多命。算一算,贺兰敏之至少是不亏欠自己的了。
“将军,不能开啊,这宫门乃是开闭,乃是极为紧要的事情,决不可因为他人的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擅自做决定啊!”就在此时,孟希俊的旁边,又有一人单跪下来,劝谏道。
孟希俊此时决定已经做出,态度就变得无比的坚决:“住口!本将所下的命令,自然有本将的道路。你们只管照做便是,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本将自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尔等!”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些十足便不敢再多言了。孟希俊在他手下士兵们心目中的地位,还是挺高的,那些士兵虽然心下对这个命令都有些不以为然,却还是立即照做,绝没有丝毫迟疑。
不一会,一扇洞开着的玄武门,就出现在了张易之和上官婉儿的眼前。上官婉儿瞪大着一双妙目,有些不敢相信,看了看前面汇聚这月光照射而来的城门洞,再看一看身边正在微笑的张易之,上官婉儿忽然觉得,方才张易之所说的那些话,似乎也没有那么轻浮、胡闹,反而有了那么一点高深莫测的味道了。
张易之见上官婉儿发愣,拉了她一把,道:“还不快进去!”上官婉儿这才醒觉过来,随着张易之快速地穿过了城门洞,向前行去。
往前走了一阵,两人便来到了分岔路上。继续往前,便是通往武则天的寝宫,而往东便是通往东隔城,东宫就在那边。两人就该在这里分手了两人同时站定。
月亮高挂,两人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不过,按照他们的估算,子时已经快要到了,若是有人要发动政变,子时左右应该会开始发动。因此上,留给两人的时间已经不多。考虑到政变这种事情的危险性,两人虽然终于进宫,生命危险并没有解除,一个不小心,还是有可能会被人戕害。
两人的眼神里,都带上了一点莫名的色彩,仿佛这一别,以后就真的不可能再见一般。
张易之忽然一把将上官婉儿拥进怀里,上官婉儿显然并不适应这种动作,挣扎了两下。
张易之道:“就让我抱一抱好吗,如果没有抱过你就死了,我会遗憾的!”上官婉儿娇躯微微一震,便没有再反抗,任由张易之抱住了自己僵硬的身体。
张易之得寸进尺,又低头在上官婉儿的额头一吻。上官婉儿的娇躯再次一震,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羞愤,好似在质问:“你这是干什么?”又开始挣扎。
张易之满怀神情地说道:“若是亲都没有亲过你,就这样死了,我会遗憾的!”上官婉儿的神色略略一变,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张易之忽然伸出手来,向上官婉儿探去。
上官婉儿一见,大吃一惊,怒道:“你要遗憾就遗憾好了!”奋力一挣,从张易之的怀里脱身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跑,霎时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易之无奈地苦笑:“这是做什么?跑这么快,搞得我像个色狼一样!我不过是看你的发髻有点乱了,想帮你整理一下而已,你总不会以为我想揩油吧?不过话说回来,没有摸摸,真是挺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