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之死了,终于死了。
刚刚还在不断言语的贺兰敏之,见到张易之最终点头答应,立即含笑而逝,快得有点上赶着的感觉。
看着这个平生威胁自己性命最多的敌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自己的身前,张易之无法生出快感,他连忙叫来了几个士兵,让他们处理了一下贺兰敏之还有被他杀死的两名士兵的尸体。
然后,张易之回到了帐中。
他今天受伤不轻,现在身上所穿的,已经成了一件血衣。好在这军中有军医,医术不甚高明,但这种最基本的损伤还是能治的,帮他用了点药,包扎了一下伤口,退下了。
窈娘是新来的,先前并没有安排住所,现在自然而然地住在了张易之的帐中。关于这一点,不论是武裹儿和王雪茹还是李香儿,都不会有异议,他们久别重逢,总有一些话要问的。
现在的张易之,和窈娘,并没有久旱逢甘霖的心绪。张易之的伤势不算极为严重,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这期间,自然是不怎么方便操劳的。
张易之趴在床上。当一个男人保持这个睡姿,而身下又没有垫着一个人的话,那种痛苦是难以言喻的。没有办法,他必须如此。
窈娘则是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个让她饱尝相思滋味的男人。空气中流转着一种无声的情绪,那是温情。
“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那个女人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张易之翻看着手中那份刚拿到的名单,嘴里问道。
看见这份名单,张易之只觉得大开眼界。这名单之中,有着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其中不少的,都是以清廉正直而闻名的。想不到,这朝野之中,沽名钓誉的人那么多,看来看人还是不能只看表面。
话说回来,这些被贺兰敏之他们收买的人,应该还不知道,收买他们的,竟然是契丹人。直到箕州事发,他们应该都明白了。现在,这些人是怀着怎样的心境过日子的呢?
诚惶诚恐,还是无所谓?或者是先前惶恐过一段时间,看见并没有发生什么变故,早已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了?
对于这个,张易之没有答案。不过,他绝对确认,这份名单,对于自己的作用,的确是完全不比贺兰敏之所说的稍逊。毕竟,这些人所接受的,可不单纯是贿赂而已,而是来自契丹人的贿赂。契丹人作反,他们这些人就是间接的推波助澜者。只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这种戴着叛国帽子的受贿,一旦被发现,掉脑袋是最为庆幸的,祸及满门,甚至亲友都有可能。
设身处地地想想,张易之觉得,若是自己做下了这等事情,也难免寝食不安。
“那个女人?!”窈娘微微怔愕,才醒悟过来,张易之所指的,是自己那位神秘的“姐姐”。可不是吗?张易之几乎是那种可以让几乎所有接触过的女子为之倾倒的男人,而她那位“姐姐”,也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又身怀常人难以想象的武功。如此优秀的一对男女,偏生就互相看不惯,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天意吧!
“五郎,我不许你以这样的语气说她!姐姐她有时候脾气不好一点,说话不甚中听,这为人还是很侠义、热肠的。我这神武功,都是她倾囊所授,这一次,她执意把我带走,就是怕我武艺不济,到时候遇上什么事情,要吃亏。”
张易之连忙放下名单,回头冲着窈娘笑笑,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又不知道她的名字,浑叫而已。”
窈娘张大了嘴巴,像是才发现一般,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我一直称她‘姐姐’,竟然也不知道她的真名!”
张易之对这个天然呆的孩子无语了。认识了这么久的人,交情还那么好的,居然不知道名字!
“是她不肯告诉人家嘛!她那种高人,把名字这种东西,只当一个代号而已,可从没有在乎过。”窈娘红了脸,辩道。
张易之见窈娘窘迫,倒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道:“那你怎么不继续跟在她身边再学学,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窈娘忽然感觉一阵委屈,眼圈子便红了:“我听说你被囚,他们还要威胁你娶什么突厥公主,不打算送你回来了,便执意下山。为此,姐姐都生气了,把我放下了山,我来到黑沙城,正好看见你们逃出来,你身边又多了一个大美人——”
说到最后,她简直有点呜咽了。为了张易之,她和她那位十分要好的姐姐闹翻,千里迢迢的赶到突厥,居然发现他身边又有新人了。那时候她心下的酸楚,的确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这么说来,这些天你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张易之有些震惊了。
窈娘点了点头。
张易之伸出手去,想要拍一下窈娘的香肩,表示感激和安慰。毕竟,她为自己做的,的确是已经到了极致,美人恩重,自然要惜福。而且,这一次若不是窈娘赶来,他身后啃书不止就这样一个窟窿了。
“你——”张易之大手甫一落下,窈娘便用十分奇怪的语调,叫了一声。
原来,张易之本来是要拍肩膀的,却因为头没有扭过去的关系,落地点有了不小的偏差,竟落在了窈娘的胸前!
张易之顿时尴尬:“失误,失误!”
道歉之言刚说了两句,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家娘子,就算是真的摸了,难道有错吗?我瞎解释什么?
于是,张易之嘴巴像是抽筋一般,不断地念叨着:“失误!失误!”手上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刚才的失误。
神都城,张家。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如果可以相思可以丈量,那么以地角天涯之远长,也难以和相思相比拟。这便是情到浓处,恋人对于相似的感触。
自从张易之走后,张家的几个女人就开始了数着时间过日子的生活。
“两百三十八天了!”小月有点没精打采。她形容有点憔悴,大概是檀郎不在,有点“日晚倦梳头”把,她今天也并没有梳什么复杂的发髻,只是把头发向后盘起,用簪子固定了一下,成为一个简单的丸子头。
小娘子无疑是长得极为美丽的,但“女为悦己者容”,没有了那个她愿意展示自己最美丽一面的对象,她也就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妍媸了。
她在这家中的几个女人里面,年纪最小,也最黏人,更不比她姐姐小玉还有慕云飞一样会掩饰自己的心情,第一个道出那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数字的,总是她。
慕云飞和姜小玉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一下这位妹妹,话到嘴边,却发现什么言语都找不到。事实上,她们自己本身,都是需要安慰的,又如何去安慰别人呢?
正静默之间,忽见丫鬟来报:“三位少夫人,老太君请你们过去,说是今天要去天水观,让你们作陪呢!”
三个女人一听说要去天水观,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答应了一声。半年以前,王雪芸在天水观中,诞下了一个小女孩。小月嘴巴快,不小心在老太君面前露了口风,老太君一听自己在外面居然已经有了一位孙女,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这张家二房兄弟两个,这还是第一次开枝散叶,虽是女儿,也万不能怠慢。于是,老太君逼着几个早已知道真相的儿媳妇领着她,来到了“天水观”。
见到小孙女以后,老太君对这小娃儿万分喜欢,简直爱不释手,对王雪芸也就有了那么点爱屋及乌的怜惜。事实上,王雪芸也的确是值得怜惜,她命运坎坷,曾经有过两个丈夫,自身的休养却是极高的,名门出身,到底不凡。这
这时代风起开放,对于这些东西,远没有后世那么看重,更何况已经有了小孩,老太君便让王雪芸扳倒张家去住。名分之事,等张易之回来再说也不迟。
王雪芸极为心动。她一直不愿搬进张家,主要的原因,就是怕臧氏嫌弃,现在臧氏不嫌弃,她岂有不高兴的。但最后,自卑还是战胜了渴望,她拒绝了。老太君对于帮助自己家开枝散叶的功臣,倒也不好过分逼迫,只是放下话来,让王雪芸考虑,一俟她想进张家的大门了,直接说一句便是,张家的大门永远向她敞开。
从那天开始,老太君便多了个嗜好——上香。而且,每次那目的地都是天水观。而且,她还经常叫上躲在家中无所事事的几个儿媳妇一起过去。
算起来,今天离那个小孩子出生,正好半年。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生日了,老太君自然要拉着几个儿媳一起过去为小家伙庆贺一番。
三个女人连忙起了身,各自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才向臧氏的院子行去。她们在其他人面前,可以不必在意仪容,在臧氏面前,却是不敢的,甚至连忧伤之态都不敢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