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将领的脸上,泛起阴鹫之色。他是动了真怒,明明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不想对方非但不借驴下坡,反而还要硬扛,这让他想放过对方,都不可能了。
草原上的汉子,最为强求面子,宁死也不能当懦夫,这是他们的共识。先前张易之若是体面地离去,契丹将领这边虽然不算特别有面子,也不算丢人。可话说到这个份上,张易之还是不走,他要是还要退让,以后就不用想在自己的手下面前抬起头来了。
李香儿听得那“夫人”二字,微微一愕,竟是没有辩驳。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赧之意爬上她的心头,她这次意识到,自己不仅在生理上是个女人,在内心深处,也是一个女人。她看起来比一般的男人要强大很多倍,但潜意识里,还是希望有个男人可以作为臂膀的。
“好吧,既然这冤家一定要掺和进来,我就和他一起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只可惜——”
李香儿低下头去,看看怀着兀自在沉睡的孩子,心下一阵凄苦:“只可惜,你还这样小,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父亲,就要……也罢,咱们一家三口,不在同年同月同日生,今日能得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未始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一念及此,她抬起头来,再也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情意,将那眸光全部都倾注在张易之的身上,仿佛这苍穹之下,只有这样一个身影一般。
“哼!张公子,既然你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们无情了!”契丹将领看着这两个人的神情,知道今日单凭口舌,想要让张易之这个没事找事的人离去,是不可能的。恼恨之下,他也发了狠,大不了杀了张易之之后,投靠突厥人。当奴隶就当奴隶,总比当个被人耻笑的懦夫要强得多!
“将军是不是觉得,杀了我们,你还可以投靠突厥人?”像是看穿了对方的意思,张易之忽然插口问道。
“你,你怎么——你管那么多作甚?”契丹将领脸色一变,道。
张易之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是没事找事,硬喜欢管将军的闲事,实在是要特别提醒一下你,你要是忍不住你的冲动,大周你固然是不可能投靠了,突厥人也一样容不下你!”
“你,你胡说!”契丹将领感觉自己似乎被看穿了一般,眼中闪过慌乱之色。
“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胡说!”张易之淡淡一笑,道:“将军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为什么?”那契丹将领本身也的确是好奇,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已经被张易之牵着走了。
“前些日子,大周和突厥和亲,将军作为你们大元帅身边的亲信,应该听说过的吧?”张易之问道。
但契丹将领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事实上,那件事情他还真是不清楚。关于大周和突厥结盟的事情,孙万荣是早早收到了消息,不过他立即封锁了消息。当时,契丹人在和大周的作战之中,节节胜利,气势正旺。若是这时候这个消息在军中传开,肯定大大影响士气,这对于契丹人来说,无疑是极为不利的。这契丹将领虽然是孙万荣的亲信,也是没有得到这个消息。
“知道就好!”张易之点头道:“在下呢,正好忝为这次双方和亲的送亲使。这次就是和亲完毕之后,回大周复命的。将军,不是我威胁你,现在的大周和突厥汗国,乃是姻亲,他们绝不会庇护你一个不相干的人。两国的联盟,比起你这百余人来,重要太多太多了!”
契丹将领听得一阵踌躇。若是张易之所说是真,那就不能不好好思量一下了。他对孙万荣固然是忠心,也极为愿意拼尽全力去完成他的遗命。但这些,都是有一个前提的,那就是不必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更不会为此赔上这所有人的性命。尊严,忠诚之类的东西,他虽然也看重,但和性命比起来,这些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看见对方如此反应,张易之暗暗心喜。知道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能暂时将这厮镇住,自己很快就能有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自然也就不必再去担心他了。他相信,自己肯定是第一个从黑沙城逃到这里的人,自己和默啜之间发生的那点事情,谁也不会知道。因此,要骗过眼前这个年轻人,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不对!”就在此时,那契丹将领的眸子中,忽然闪过精光,脸上的凶悍之气顿时聚敛了起来:“你既然是从黑沙城那边回大周,为何不直接南下,却偏要向东?你难道不知道这松漠之地现在是极为危险的吗?”
张易之一听,“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那契丹将领没有料到对方并不反驳,而是大笑,顿时反倒有些错愕了。
张易之笑,是因为他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这个漏洞,没有料到一下子被对方给抓住了,还真有些不好圆谎。总不能说,对松漠草原的风光很欣赏,特意绕到这边来看风景吧。
他想啊,想啊,想啊,到底怎样才能圆谎呢?借着那前俯后仰的势头,他的头不住地摆动,一双眸子在四下里睃巡。这在那契丹将领看来,就越发的悬乎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问题之中,是不是藏着一点不为人知的笑料,惹得眼前这个人如此失态。
忽然,张易之的眸光,扫到一个人身上,眼前一亮,顿时止住笑意。事实上,他一口气笑到现在,再要继续笑下去,还真是有些气力不济了。也好在急中生智,编出了一个不错的理由。
“我笑我为了你们这些人而来,你们这些人非但不感激我,反而如此咄咄相逼!我笑我自己用心良苦,却遭到如此对待,天理何在,公道何存!”张易之换了一张激昂的面孔,大声喝道。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谁也没有想到,张易之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一个回答。不但契丹人呆住,就连张易之自己这边的人,也是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哼,你不要巧言令色,你这种话,只合去骗骗那稚口小儿,在我这里,完全没有作用!今天你不给我一个圆满的解释,休想生离此地!”
契丹将领的言语看起来极为强硬,其实内中却含了妥协的意思。至少,他已经肯给张易之绝对的解释机会,而不是一听到对方是话像是在胡扯八道,就要上来动杀手。
张易之摇摇头,摆出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似乎是在说:“我将此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回过头来,指了指浅云圣女,道:“你识得这位小娘子吗?”
那契丹将领先前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张易之和李香儿身上,浅云圣女倒是也匆匆瞥了一眼,并没有太过在意。现在听得张易之问起,他才注意到了这个小娘子,眼前一亮,差点流出口水来。好半晌,他才艰难地摇摇头,道:“不识得!”心下已经做出了决定,若是确定张易之是在胡扯八道,杀了他,这个小娘子却要留下来好生享用一番。
“你自然是不识得她,我告诉你,她就是袄教圣女浅云圣女!袄教你知道吗,现在是突厥汗国的国教!袄教圣女在突厥,乃是跺一跺脚,都要震三震的人物,就连默啜可汗,对着浅云圣女的时候,也是要平起平坐的,不敢有高下之别。她老人家身份如此尊贵,为什么要屈尊降贵,跑到这战乱之地来,你难道不明白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