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群人以堪称缓慢的速度,在武当山脉里穿梭行进,也算是历尽了艰辛。好在,武显一家人这些年吃了很多的苦,早已没有了昔日金枝玉叶的娇气,倒也能坚持下来。
一路上,一行人的饮食、住宿情况都不错。每到一个打尖之地,张易之便挺起胸脯,将双手反剪于身后,然后抬头望天,做出一幅不可一世的样子,倒也像极了一位优越感十足的新晋剥削阶级。
这些酒肆、客栈的掌柜没有一个人敢于质疑张易之的身份,见到这一行人到来,都是竭尽全力的讨好,动用起很多的人力物力,务求让这几位大菩萨满意,好让自己熬过这一关。至于官人们最后能赏下几文钱,则完全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而张易之出手倒也并不吝啬,往往给他们带来意外之喜。
当然,也有一些个冥顽不灵的“刁民”不买账,倒要摸一摸这大虫的屁股,最终都无一例外地被张易之的两名“恶奴”狂扁一番,闹得伤心伤神,还伤身体上的每一个器官。
这一日傍晚时分,又到了打尖的时间,大家都有些累了,一面向前走,一面巴巴地向前张望,希望前面能出现一个可供大家暂时找到安宁的地方。
而仿佛是为了回应大家的期望一般,就在这时候,前面出现了一处酒肆,酒旗飘扬,远远的都能看见。
张易之当先催马上前。尽管骤然遭遇危险的可能性不大,他不敢稍有懈怠。其他人都停了下来,等着张易之回头。
酒肆的门口,隐约有几个人正在那里喝酒,因为相隔还有点远,而且又是背着大路的,张易之一时之间,倒也没有看得清楚。
张易之又轻轻催马,向那边靠近了几步,终于看得分明。那是三个人,其中两个身着青色的麻衣,样貌粗豪,正用那大碗,一碗一碗地往自己嘴里倒酒,他们身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大堆不知道什么肉。明明有碗筷,他们也不用,都是用手掌抓起一大块就塞进嘴里。总而言之,这两个人的吃相异常的难看。
而背对着张易之的那个人则是一袭白衣,吃相明显好得多了,他的身前放着另外一个盛肉的盘子,里面的肉是切好的。而他的左手边放着酒壶、酒杯,右手边则是拿着一双筷子。他不时地伸出左手,倒上一杯酒,缓缓地喝下,然后再夹起一块肉,慢慢咀嚼。
不必细看,张易之便知道,这背对着自己的男子,身份地位比另外两个高了不少。难得的是,另外那两个人并无谄媚之态,只是一心一意地吃自己的,并不因为那白衣男子的存在,而有丝毫的拘束。
要知道,此时的社会,是一个高低贵贱分化极大的时代。也就是张易之这样穿越而来的,才会让仆人和自己坐在一起吃东西。一般的人家,主仆同席,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这一家非但这样做了,那两个下人看起来,甚至没有丝毫拘束的感觉,简直比张易之调教出来的几个人,还要自然得多。
出于好奇,张易之不由对那边的几个人多看了几眼。
蓦然间,那两个黑衣男子抬起头来,看着正在缓缓靠近的张易之,脸上现出古怪的神色,向那白衣男子说了一句,白衣男子猛然回过头来,和张易之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两个人同时惊讶地喝道:“是你?!”
张易之是又惊又怕,而那白衣人却是又惊又喜。原来,那白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契丹的公主李香儿!
张易之来不及去想这李香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刷”的一下抽出腰间长剑,大喝一声:“快走!”
他身后的马车理他颇有一段距离,远远的看见他拔剑,又听见他大喊,知道事情紧急,连忙调转马头。大路上掉头并不方便,好在那马儿颇为神骏,加上张二的技术也颇为高超,硬是在这并不宽裕的空间内,将马头调转了过去。
经过那一瞬间乍现的惊喜之后,李香儿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她挥挥手,两名手下同时冲向系在那酒肆门口大树边的马儿。
张易之哪里肯让他们得逞,立即一拍胯下的“烟柳骢”,这马儿灵性十足,就像是知道了主要意欲何为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几匹马飞奔过去,抢在那两个黑衣人面前,来到那三匹马儿的身边。
张易之出手无比辛辣,手中长剑连挥,每一剑都带起一阵血雨,三匹马儿那长长的尾巴接连飞天而起。长长的尾巴被生生斩断,这种剧痛是难以忍受的,三匹马儿都变得异常狂暴,嘴里发出凄厉的长嘶,拼命地挣扎起来,竟然将那几棵大树都冲撞得不住摇晃,一片片的黄叶像下雪一样纷纷而下。
这样一来,那两名黑衣人都无法靠近他们的马儿了,一番稍微接近了一些,马儿立即飞腿相迎。当然,这两个黑衣人都是草原上的人,生生知道,现在这种状态的马儿,即使他们能坐上去,也绝不会遵照他们的意思去追什么敌人的,它们只会胡乱地向前奔。
一时间,两个人都把头转过去,带着质询之色,向李香儿望去。
李香儿的神色第一次冷了下来。她冷笑一声,道:“冥顽不灵,也罢,既然你如此护着那个女人,我就不追她好了。反正,她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张易之对这话是坚决不相信的。武显他们一家,若是落在契丹人的手里,绝对是奇宝一件,他代表的,李唐的正统。有了这样一件利器在身,只要善加利用,契丹在北疆的势力,定将大大地得到扩张。作为契丹公主的李香儿,没有理由看不清这一点,更没有理由轻易地放过武显一家。
不过,张易之此时想要做的,只是掩护武显一家逃走,既然李香儿不上去追,他也不怕拖延时间。当下,他笑道:“哦,你就这么肯定?”
“我知道你在拖时间,好为你那个新相好的争取逃走的时间也罢,看在你是我的男人的份上,我就给你解释得清楚一些,免得你糊涂——”
张易之听得头脑发晕,这才明白,李香儿口口声声所说的“那个女人”,指的是武裹儿。而她说“我的男人”的时候,那种语气和一般男人说“我的女人”的时候,居然是完全一样的。那语气间透出来的意思,似乎张易之是从属于她这位公主的,是她的男姬妾一般。
张易之虽然心下暗暗着恼,面上却不动声色。既然李香儿有谈兴,更加愿意耗时间的张易之没有理由拒绝。
“我不怕告诉你,那个‘芦苇会’,便是我们在后面支持的,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把你那个相好的一家人接到我们草原上去做客。想不到,我两次大事,都功败垂成在你的手里。看来,你真是我命中的煞星呢!”李香儿继续说道。
“好在,我们另有安排,你那相好的能从我手里逃脱,却不可能从别人的手里逃脱。所以,现在你随我走吧!我们契丹的驸马,比起你们武周的驸马,当起来可要容易得多,也舒服得多。”
说到这里,她幽幽地叹口气,道:“你是不知道,上次我还以为你死了,这次伤心了好一阵子。我一直在想,若是那样的话,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一个丈夫了。没有想到,这次劫走庐陵王一家的,居然又是你。你说,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缘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