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流

第150章 敲山震虎

在一阵谢恩声中,这次的册封就算是结束了。

张易之本以为接下来,这场无厘头的宣见也就该告一段落了,可是偏偏没有。武则天并没有作罢的意思,他和臧氏这母子二人只好重新坐了下来,继续着这个看起来有点狗尾续貂味道的会面。

经过方才的册封之后,当上了“越国太夫人”的臧氏清醒了一点,她终于忆起,刚刚和自己闲话唠嗑的并不是一般的老妇,而是当今的天子。对谁都可以胡说,对天子绝不可以。于是,刚刚升官的她反而不敢多说话了,只是当武则天侑酒的时候,才会傻傻地应答两声。

然后,这场会面就变得越发的没意思。

本来,臧氏对自己的小儿子十分挂念,分别了这么久,自有一些作为母亲的必要唠叨要发出。而张昌宗对臧氏自然也十分挂念,他也有一些作为幼子特有的儒慕之情要倾诉。可是,当现场有这么多人,尤其是还有一位皇帝坐着的时候,这母子二人也只能把亲情埋得深深的,相互之间也不过是随意地应答两句。武则天才是,也必须是场中唯一的焦点。

就在此时,打破僵局的人来了。只见方才那个前去迎接臧氏的宦官跑了上来,跪在高台的楼梯口,奏道:“陛下,临淄王在下面请罪!”

“临淄王,那不是武隆基吗?他又犯了什么事?”听到武隆基似乎犯事了,张易之心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虽然时隔很久了,张易之还记得武隆基面对自己的时候,那扭曲的小脸上像是写满了累世冤仇一般的样子,想起他在自己后面疯狂嘶吼着:“你给我等着,孤王不会放过你的!”的那种疯狂而又认真的声调。

这显然不是美妙的回忆。所以,张易之很有理由把武隆基的不幸当作自己的大幸。

“若是这小子犯的是大错就好了,最好武则天把他一棍击倒,再也不给他任何咸鱼翻身的机会!”张易之恶毒地想道。对于敌人,他希望对方越惨越好,至于是不是由他自己操刀的,倒是没有那么重要了。

像是没有听见中官的话一般,武则天接过张易之倒好的酒,轻轻地送进嘴里。而借着武则天抬头喝酒,无暇他顾的机会,张易之迅速地转过头去,往下面一看,果然看见楼下的大门前正跪着一个人。

炎炎烈日之下,那人本就瘦小的身体显得越发的瘦小了。

“果然是武隆基!”张易之一眼就认出了那人。虽然只有两面之缘,张易之对他可算是极为印象深刻的。

这时候,武则天终于开口:“他来了?他还有脸来见朕?他不是早盼望着朕这个老太婆早日归西,好由他来接替朕的位置吗?”

这话骂得可算是极重了,直斥武隆基小小年纪,就有不臣之心。若是这话坐实的话,完全可以将武隆基削去一切爵位,把他单独拘禁起来,或者甚至就像当初怀章太子李贤一样把他流放异乡,然后秘密*处死。

张易之听得心怀怒放,若是这样的话,真是太美妙了。

“管你小子以后怎么牛叉,现在还不是要向哥行跪拜礼!”想着武隆基可能受到的惩处,开怀之下,张易之不由展开了更深度的YY。

“叫他上来,朕倒是要听听他到底有何说辞!”

臧氏一听武则天要处理事情,连忙起身,道:“既然陛下有事——”

武则天伸手一拦,道:“没事,就是家里出了个不肖子孙,朕要好好教训他一番而已。太夫人你只管坐着,待朕将这不肖的孙儿打发走了,咱们继续畅饮!”

臧氏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坐下。

“太夫人你是有所不知啊,朕这些儿孙,都比不得你家的这两个孩儿,一个个都孝顺、懂事、听话,不去插手那些不该插手的事情。他们呐,没有一个不盼着朕这个老太婆早日入土!”

臧氏无言以对,只能干笑。

而张易之听得“不去插手不该插手的事情”,心下却是一动。他知道武隆基插手了什么事——就是这次弹劾来俊臣的事情。可这件事情,他张易之也插手了,而且张易之并没有打算隐瞒,他就是要通过此事来告诉武则天,自己并非一个能够安安分分地当面首的男人。

“难道,她这是籍着武隆基,来敲山震虎,向我表示警告吗?”张易之仔细一想,还真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小。再联想到先前他刚刚登上观景台的时候,上官婉儿那奇怪的眼神,张易之就越发的了然了。

正思忖间,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张易之转头一看,却见低垂着头,一脸灰败的武隆基缓缓地走了上来。联想起上次见面的时候那耀武扬威的样子,张易之也不由感慨,强权这东西,真是威力无比。若非有这件东西在作祟,以武隆基那高傲的性子,怎么会如此低声下气?

若说武隆基的温顺是因为孝顺,那就太可笑了!孝?若是谁以为武隆基或者是皇室中任何一个人会把整个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字眼当真的话,那他就太痴太傻了。这小子以后可是连他老子的女人和皇位都敢抢的,哪有什么孝心?

“孙儿叩见祖母!”武隆基乖巧地跪下,道。

“祖母?”武则天冷笑一声:“朕的好孙儿,你心中真的还有朕这个祖母吗?”

武隆基也不分辩,只是不住磕头,不一会,那白净的额头上竟是血迹斑斑。

而武则天竟是毫无表示,将头转向了一旁。而臧氏则是越发的局促不安起来,她坐在那里,而下面一个皇孙郡王却跪在那里。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她极难适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则天冷冷的声音再次传来:“够了,你自己说,你该当何罪!”

武隆基微微一咬牙,道:“启奏祖母,孙儿只是看不惯朝中那些奸佞而已,不愿他们继续迷惑、误导祖母,还请祖母明察!”他的声音里面还隐隐带着童音,话的内容却远远不是一般的小娃儿能说出来的。历史上日后开创一代盛世的唐玄宗,到底不是一般人。

“好,真不愧是朕的孙儿,到了这时候还要抵赖,朕今日就——”

“陛下!”忽然,下面传来一声厉喝,武则天的眉头不由皱了皱,而张易之虽然脸色丝毫没有变化,握着杯子的手却不由得加了几分气力。

不一会,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子匆匆跑了上来,跪下来道:“陛下,临淄王年幼,还请念在他年幼,饶过他一次吧!”

张易之一见此人,大讶,不由暗忖道:“我莫非眼花了,这不是‘苏模棱’苏阁——哦,苏相公吗?他这样的人居然跑出来直谏,是这世道太疯狂还是我的眼睛太疯狂?”

张易之不知道的是,这几日北门学士一直都在开会讨论北伐契丹的事情,苏味道作为北门学士中的核心人物,自然全程参加会议。就在方才,忽然有一个叫做高力士的小宦者跑过去向众人说武则天要惩罚临淄王的事情,请求大家出手相救。

其他的北门学士哪敢多事,都对高力士的话置若罔闻,只有苏味道想起了前些日子姚元崇的请求,便断然来到了望景台。当然,他今日之所以这么干脆地作出决定,也不完全是因为姚元崇的请求,更是因为从来俊臣下台一事中,他看见了政局向宽松气氛行进的轨迹。他判断,现在直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安全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