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仔细地防备着身边十几样不同的兵刃,心中暗暗叫苦,从很早开始,他就在盘算着在什么地方放开自己挟持的这个女子,自行跑掉。可一路走到现在,卫遂中这一伙的警戒性太高了,他始终没有找到这样的机会。
他也曾经想过让对方帮忙准备马车,以供自己逃走之用,但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神都城内晚上巡逻的军队不少,有长期负责京城防卫的金吾卫,也有各地上番的府兵。如此深夜,一旦有马车路过,被他们撞见,必然是要拦下来盘问的。军队可不管你什么卫遂中来俊臣,他们想要盘问谁,就会盘问谁,除了皇帝本人,你拿出谁的名头也吓不住他们。再者,张易之也不敢保证卫遂中不会在马车里做什么手脚,卫遂中这种人玩阴的从来都很高明,在马车上做点手脚对他来说,应该不算很难的事情。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马车不但不会成为逃跑的助力,反而会是阻力。
可眼下这个僵持的局面,对于张易之来说,也很不利。他一个人不可能和对方这么多人耗体力。张易之心里在暗暗盘算着脱身之策。
眼前是一座大桥。神都称是一座水城,城内沟渠纵横,桥梁众多自然不在话下,但眼前的这一座,却是横贯神都南北的大桥。桥底下,就是水流滚滚的洛水。张易之来到桥头,不等往下看,就能听见下面河水滚滚而去的声音。在这洛水之上,一年四季,根本就没有一刻是彻底安静的。
张易之架着王雪茹缓缓走上这座宽敞的石拱桥,左右两边的来俊臣的喽啰连忙退开,也跟在张易之的身后。这桥虽然宽敞,却无法容纳太多的人并肩而行。
张易之走在桥上,不由有些感慨。因为这座桥,便是白天曾经来过的地方。就在这桥的底下,张易之和两个美丽的女孩子度过了一个令人愉快的白天。当时,已经计划好晚上行动的张易之是强颜欢笑,而那两个女孩子却是货真价实的笑逐颜开。
如今回想起来,张易之心中还流淌着一种叫做幸福的滋味。因此,走在这桥上,他的脚步越发的缓慢了,而心情却舒畅了不少,以至于右臂的伤口也不感觉疼痛了。
忽然间,一阵嘈杂声从前面传来,卫遂中站住身子,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他一站定,身后的几个喽啰们也只好跟着站住,把个一直放心不下,紧跟过来的王循也拦在了后面。王循顿时急得团团转,口中说道:“跟上去啊,跟上去啊!”
卫遂中头也不回,阴阴地说道:“不必跟上去了,前面似乎出了一点乱子,还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说!”
王循顿时更急了,他妹妹落在张易之的手中,他此时最怕的就是有变故发生。当下,他也顾不得翘头乌皮履行走不便,推开众人,走上前去。
的确是出了问题,也不知是为什么,前面来了一队军人,衣甲鲜明,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金吾卫。张易之的心中暗暗冷笑,虽说这种时候在神都城内行走,遇上巡逻的金吾卫的可能性很大,可他只看一眼,就知道眼前的这一队人马和自己并不是简单的邂逅。他们看起来,更像是早就躲在这里准备好了守株待兔的。至于他们为何会如此凑巧就守在这里,恐怕也只有卫遂中知道原因了。
张易之这番猜测一举中的,这一队金吾卫,的确是刚才卫遂中悄悄派人去唤来的。他自己对擒住了王雪茹的张易之投鼠忌器,却又不甘心就此放过张易之,便想出了这个借刀杀人的法子。军队是独立的,在如今这个重武轻文的年代里,军人都有一种特有的骄傲,他们不会轻易受文官的威胁和支使。所以,只要引来了军人,卫遂中就能推卸掉自己的责任,同时又达到留下张易之的目的。至于王雪茹的生死,就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他的心机,着实狠辣。
这队军队,其实只有一火10个人,领头之人正是他们的火长。
火长目光森冷地在众人的身上扫过,最后才落到最前面的张易之以及被他挟持的王雪茹身上,眼中闪过冷冽的光芒,他断喝一声:“尔等什么人,如此深夜,不安居家中,却持械而斗,眼里还有王法吗?”
张易之默然。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花力气去解释,他只是在飞快地筹谋着脱身之策。但现在的问题是,前后都有他绝对无法抵御的敌人,想要逃走,若无飞天遁地之能的话,几乎不可能。若是没有前面的军队,他尚且可以回过头去,以人质要挟卫遂中这一帮人退开道路以供自己逃走,可现实是,这伙金吾卫不会任由张易之发挥,人质对于卫遂中有用,对于军队来说,什么都不是。
一时之间,张易之再次陷入了绝境。
卫遂中见张易之沉吟不语,心中大喜,连忙笑道:“这位将军请了,在下卫遂中,奉我家来少公之命捉拿犯人,不料犯人挟持人质,意图逃跑,我等实在无可奈何,还请将军看在在下区区薄面,放开一条路以便通行吧!”
他这话阴损得很,明里是请求对方让路,可一开始就强调了张易之的身份——犯人。既然言明了是犯人,对方又岂能轻易放走,至于这人质是谁,身份如何,又岂会在军队的考虑之内。
那火长被卫遂中左一个“将军”,右一个“将军”叫得舒坦之极,对传说中凶神恶煞的卫遂中的感官在瞬间好了很多。其实,来俊臣一辈子杀人如麻,却从来没有把手伸进军队里面,所以军中之人对于来俊臣以及他的头号走狗卫遂中远远谈不上畏惧,只是有些人对他们的行径有些鄙夷罢了。
这火长本也是这鄙夷众之中的一员,可卫遂中的一席话让他心目中卫遂中的印象顿时颠倒过来。他忽然觉得,传说真的未必可靠,这样一个知情识趣讲道理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呢,倒是那戴着面具的家伙,浑身是血,那面具看起来又是那样的狰狞,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名副其实的罪犯。
王循一听卫遂中这包藏祸心的话,吃了一惊。他也是久利官场,在宦海中经过多年浮沉历练出来的,如何看不出卫遂中那借刀杀人的意思。他狠狠地回头瞪了卫遂中一眼,又转头向那火长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本官乃是文昌台左肃机王循,这位犯人挟持之人乃是本官的妹妹,还请诸位稍退,莫要妨害了我妹妹的性命!”
不想那火长不听他说还好,一听之下,反而大怒。王循到底是豪门出身,对于官场之中你死我活的争斗并不畏惧,但对于那火长这样出身卑微的底层之人的想法却不甚了然。他自己以为以自己正四品上阶的文昌台左肃机这样的大官,能和对方一个小小的火长说话,已经是俯就了,更何况还很正式地用了一个“请”字,对方不论如何总要给他这个面子。
他却不知,他左一个“本官”,右一个“本官”,在处于流外,并无品级的那位火长而言,不啻在炫耀他那正四品上阶的官位,不啻在以自己以此要挟自己就范。而且,王循口中虽然说了一个“请”字,语气里完完全全是个命令的意思,他根本就没有给那火长留一点回旋的余地。
“我辈丘八,不知你什么素鸡素鸭的,我等的职责就是巡防整个神都城,明公若是要以自己官位来威胁我等的话,就请免了。另外,我等就要执行公务,拿下犯人,还请明公退后几步,以免自误!”火长冷冷地说道。
王循哪里想到自己不开口还罢了,一开口,居然把事情搞成这样,竟是愣住了。而他后面的卫遂中眼中则是泛起一抹阴翳的冷笑,微微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