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

113赚城1

“陛下,自大军抵达以来,已经三个多月了,我军渡河破敌,取邓城后,吴贼已经疲敝,而且汉水以北只有一座孤城,无有呼应,正是我辈大举出击,杀敌报国的时机!”王彦章的手指猛力的戳了一下地图上的樊城,大声说道。

“哼!王铁枪你朝说破贼,夕也说破贼,可你渡河也月余了,只是要兵要饷,却何尝与吴贼大战一场?分明是在玩寇,今日又说要大举出击,岂不是可笑得很。”出言反驳的却是观军容使张汉杰,原来王彦章渡河初战得胜之后,对面的陈璋领教了梁军铁骑的彪悍之后,用心立刻谨慎了许多,吴军进则结阵而行,退则深沟壁垒,王彦章见无隙可乘,便也只得一面长大声势,争取当地豪强的支持,而陈璋则攻击那些投靠梁军的土豪,以满门屠灭作为恐吓,但是双方都保持了避免没有把握的决战的默契。是以这一个多月来,在汉水以南的战场反倒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事,是以张汉杰责斥王彦章玩寇。

“竖子岂识兵事!”王彦章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和张汉杰争吵,他对坐在上首的朱友贞和李振敛衽行礼:“末将敢情陛下让无关人等退下,某有机密军情相报!”

朱友贞看到王彦章脸色严肃,便对一旁的控鹤都指挥使点了点头,立即帐中的普通军官和侍卫、奴婢们都退下来,帐中只剩下七八个梁军能够参与机密的最高层人员,王彦章走出帐外,轻击了两下手掌,随后便领了两名黑衣男子进来进得帐来,指着这两个正对朱友贞下跪行礼的汉子道:“陛下,这两人都是吴军军官,昨天夜里逃至我营中,他们对吴军内情颇为了解。”说到这里,王彦章转身对那两名吴军军官道:“上面便是大梁天子,你们两人还不将所知军情一一道明!”

那两人赶忙又躬身下拜,三呼万岁。朱友贞温颜笑道:“二位壮士弃暗投明,可谓明断。来人,取锦墩来,让二位壮士坐下说话!”

那两人赶忙拜谢,将自己所知之事一一道明:原来这两人都是吉州人氏,个子高些的在州军中当个都头,个矮的那个当个队正。吴军包围襄城之后,他们两人所在的黄州州兵便担任襄州西面的长围的守卫。随着粱帝御驾亲征的到来,前线的形势渐渐对吴军不利起来,不但汉水以北丢弃了邓州,汉水以南的梁军的声势也越发高涨起来,大有截断吴军后勤,将这吴军这近十万大军尽数歼灭在汉水之畔的模样。看到这番局面,这两人的心思就渐渐活泛了起来,开始注意从往来的友军口中收集情报起来,当前日他们从经过的驿卒口中得知今年春天湖南大旱,发生大规模民变,乱民有数十万,蔓延十余州,围攻郡县,多有长吏被杀,连周围的蜀国、马楚都有不稳的迹象的时候,这两人终于下了决心,决定改换门庭赌上一把。

朱友贞听到这里,不禁和一旁的李振交换了一下兴奋的眼神,这对他们的确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好消息。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梁军拿下了邓城,汉南也闹得声势极大。但吴军的主力未损,襄城之围也没有解开,吴军依然可以通过汉水运送补给。而近十五万梁军的补给光靠当地和南阳的那几个州县自然是不够的,相当一部分军粮必须从八百里外的洛阳运送过来,其间消耗的民力简直是个天文数字。更不要说在大河以北还有虎视瞻瞻的十几万沙陀铁骑,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梁军都更加迫切的要求迅速结束这场战役。却想不到吴国的内部却突然闹出了这么大一个乱子,当真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来。

张汉杰打仗不行,但看眼风的水平倒是强的很,赶忙抓住机会,转身对朱友贞下拜道:“恭喜圣人,贺喜圣人,定然是圣人至德,感动天地,吴贼才会天夺其魄,不战自乱!”

帐中其他人见状,不得已也只得纷纷躬身下拜,一时间帐中谀词如潮。幸好朱友贞也并非那等昏主,赶忙道:“罢了,罢了,自古仁君岂有以他国之殃而相贺的,此乃吴贼多行不义,才致如此,我辈还是躬身自省为上!”

帐中众人闻言赶忙对朱友贞的德行又称颂了几句,才听那两名降将继续讲述起襄州围城的情况来。原来自从吴军包围了襄州之后,由于襄州三面环水,一面背山,地势极为险要,护城河的宽度在180米以上,最宽处足有250米,在这个距离外,想要用吴军现有的火炮摧毁城墙是不可能的。所以吴军便修筑了两道平行的城墙以为夹城切断襄州与外界的联系,并将相当一部分军队驻扎在夹城之中。但随着外围梁军的压力越来越大,吕润性不得不将越来越多的军队从夹城中抽出,来抵抗敌军的进攻,到了这两人决定投靠梁军的时候,夹城中的吴军新军已经被抽光了,剩下的只有各州的州兵了,这些军队无论从装备,士气,和训练程度都和吴军新军有相当的差距。而深悉夹城其中内情的两人对照着几案上的襄城地图,将各段夹城中的吴军数量,火器大概数量,士气如何,乃至换岗时间,城墙坚固程度都一一说明,让帐中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朱友贞笑道:“二位壮士立下如此大功,若无重赏何以酬之!李相公!”

“臣在!”李强站起身来,对朱友贞躬身行礼。

“以这二位壮士为许州刺史、判官!官碟告身三日后便发与!”朱友贞道。

“喏!”

这两名降将由区区队正都头一跃而至大州刺史、判官,可谓是一步登天,当即瞠目结舌,喜昏了头,若非旁人提示,连下跪谢恩都忘了。朱友贞宽厚的笑道:“对于有功之臣,朕自然不吝重赏。王公昔日亦出身低微,如今不也也服朱紫,登玉堂,尔等且勉力办事,勿忧不富贵!”

两日后的清晨,襄阳城外的吴军夹城就像每年的这个季节一样,从黎明开始就开始起雾,在白雾和曙色的交融中,夹城中一片寂静,只偶尔有城墙上守兵的询问声,却不见人影。城门上边的火把和灯笼在晨风中摇动,也很朦胧。城中的绝大多数吴军士卒还在酣睡,既没有黎明的号角声,也没有操练的马蹄声和呼喊声。实际上,经过几个月的围困,襄州城内的梁军由于缺粮已经无力突围了,而外围的梁军也只是骚扰而已,并没有对夹城发起进攻,夹城内也没有较为宽阔平坦的地方可做校场,驻扎的州军在训练上也远不及新军严格,所以守军上下都乐得好生休息,不再在寒冷的早晨操练。

突然夹城西门外的守门士卒听到远处的浓雾中传来一阵马蹄声,赶忙叫醒了坐在火堆旁打盹的两个同伴,一起走出挡风的窝棚,凭着女墙下望,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一人向旁边问道:“会不会是粱贼来突袭呀?”

“不会吧,一来粱贼前面几仗都不过是虚张声势,离着这夹城还有几十里地便退回去了,陈大将军还领着几营新军和他们对峙着,怎么会突然打到这里来了?二来、四里外黄家屯那边咱们还有一队弟兄,若是粱贼总该有些动静,总不能是飞过来的吧?”

第三个人接口道:“没事,依我看,应该是又一队征粮的弟兄来了。要不,咱们打个赌?”吴军虽然有汉水运粮,但十余万士卒民夫所耗用的物资也太过惊人,是以像驻守夹城的那部分州兵所得到的军粮就有些缺乏,所以不时派出小队人马外出打粮,顺便也可以惩罚那些倒向梁军方面的当地土豪。

第一个人连连点头:“对,对,又一队打粮的回来了,不管怎么说,先把队头叫起来再开城门。”

负责当值的夹城西城门的队头被从被窝里叫醒了,他一边边揉着惺忪睡眼边打哈欠,来到城门上,凭着女墙下望。几个刚惊醒的手下簇拥在他的背后。他听见了众多的脚步声,马蹄声、还有人和牲口的喘气声,向寨门走来,并且看见了走在最前边的模糊人影,这时他完全清醒了,向寨下大声问:“谁,干啥的?”

城外传来两下击掌声,城上也回了两下掌声。

“天宝?”城上问。

“元和!”城下答。

“谁的小队?”

一个黄州口音答道:“区舍儿的打粮小队。啊!是陆大柱子吗?对不住,惊醒了你的回笼觉!”

听到熟悉的家乡口音,城上的队头陆大柱子口气立刻亲热了起来,他一面吩咐手下打开城门,一面大声问道:“这次出去运气如何,那许家寨子打破了吗,伤的弟兄多吗?粮食有多少?”

“还行,咱们抓了十几个当地人,赚开了寨门,也就伤了十来个兄弟。弄到了不少粮食,自己牲畜不够,还抓了两百多个民夫,幸好路上没有碰到粱贼的骑兵,紧赶慢赶总算回来了!”

说话间,大队已经到了城门下,在雾气中拥挤着,站了好长一队,城门上也看不清楚。那个绰号叫做陆大柱子的队头一面催促着笨手笨脚的开门的手下,自己也下了城墙,站在城门洞里准备迎接这支满宅而归的打粮队。当他看见进来的吴军士卒们每三五个都夹着几个衣衫褴褛的民夫,都背着粮食口袋,队伍中的牲口背上也驮着粮食,便高兴的说道:“弟兄们都辛苦了,辛苦了。你们这般辛苦,弄了这么多粮食回来,将军定会重赏!”

伪装区舍儿的便是那两个投降梁军的吴军军官之一,他对于夹城内守军的情形十分了解,又从已经被消灭的吴军打粮队的俘虏口中得到了口令和头目的姓名,便巧妙的赚开了夹城西门,他害怕被城内的守兵认出来自己的真实身份,便一直留在城门外,装出忙着指挥打粮队伍进寨的样子,而另外一个降将则进城后一直站在陆大柱子身旁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