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快放开!”马骥用力的踢打那老头子,想要尽快和此人撇清干系,可那老头子虽然受伤,可力气着实不小,此时发了性子死死抱住马骥右腿不放,马骥一时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眼见得那两名楚军越来越近,马骥绝望的闭上双眼,两行眼泪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
可是马骥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感觉到预料中的剧痛,他犹豫的睁开双眼,正好看见那两个楚兵离开的背影,低头一看那老头子背上已经开了几个大窟窿,早已没气了。如梦初醒的马骥赶紧挣脱了死尸的搂抱,驯服的将柴捆扛在肩膀上,随着大队向前走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马骥耳边的鼓声逐渐被对面的隆隆的炮声所代替,突然,前方的行列中传来一阵哀号声,本来密不透风的人群立刻空缺了一大块,这是一发轻炮实心弹的战果,这个四斤左右的铁球把挡在前进道路上的一切事物都打得粉碎——胳膊、大腿、脑袋乃至躯干,直到耗尽了它的动能为止。残缺不全的躯体就好像木桩一样倒了一地,马骥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只是麻木的挪动着步子,跨过地上的一具具还在抽搐的尸体,缓慢但坚决的向前移动着。
吴军的阵地上,火铳手们一排排的站在土垒上,居高临下的对填塞壕沟的民夫齐射,虽然在吴军猛烈地火力下,民夫被打得尸横满地,但他们的前列也已经逐渐靠近壕沟了,有几个腿脚最快的甚至已经将土包扔进壕沟,开始转身逃走了,如果这样继续下去,吴军营垒外的壕沟就会被很快填平,营垒内吴军就会想一颗剥了壳的生鸡蛋一般袒露在楚军的兵锋之下。
“快,全部换霰弹,把这帮子苍蝇给扫清了,然后全部调高炮口,轰击后面的楚贼战兵!”多面堡上,方才那名向周虎彪解释炮兵常事的军官大声的吼叫着,他脸上的油汗早已和烟熏混成了一片,只有眼白和牙齿才能证明这是个活人,整个人仿佛刚刚从煤窑爬出来的矿工一般。随着他的命令声,吴军炮兵们迅速的用蛇形的钩子清理炮膛中的残存的药包碎屑,用沾了醋水的长柄的刷子清洗炮膛内壁,然后塞入药包从引信口插入引信,最后从炮口放入挡板,在挡板上塞入用麻布包裹着一袋铅弹。待到一切准备完毕后,那军官走到多面堡的女墙旁,猛力将右手的佩刀向下一劈,厉声道:“开火!”
随着马骥越来越靠近吴军的壕沟,挡在他前面的人墙也越来越稀薄了,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他可以看到吴军土垒上有节奏喷射出得白烟和火光,马骥虽然还不是很熟悉火器,但他明白这些火光和白烟和同时大片倒下的同伴是有因果关系的。马骥注意到有些幸运儿在火光的间隔中靠近壕沟扔下土包,然后逃了回去,后面的楚兵也没有为难这些家伙,受到启发的马骥便放慢脚步,小心观察起吴军齐射的节奏来,待到一次齐射完毕后,他迅速的跑到壕沟旁,丢下肩膀上的柴捆,正准备回头逃走,多面堡方面突然闪起一片火光,马骥只觉得全身一痛,仰头便倒,正好落入壕沟之中。
多面堡上,吴军炮队都头竭力睁大眼睛观察霰弹的效果,透过正在散开的白烟,可以依稀看见壕沟外的空地上尸横遍野,侧射的霰弹像一把巨大的镰刀一下子将数百名民夫割倒在地,这次恐怖的打击终于压倒了民夫们的精神底线,剩下的人纷纷随手丢下柴捆和土包,四散逃走了。那校尉满意的砸了咂嘴,道:“很好,可惜放的太近了,不少尸体也落入壕沟了。”他抬头看了看远处正在靠近的楚兵,眯起一只眼睛用简易测远法迅速计算了距离,大声喊道:“全部都有,距离两百步,实心弹准备!”
吕师周站在靠近己方左翼的一个土丘上,在那里他可以清晰的观察到整个战场的全貌,并直接指挥楚军的左翼,至于右翼,他交给楚军的一名都虞候指挥,在冷兵器时代,由于通讯手段的限制,即使是最优秀得将领,在战场上也不得不分权给部属,自己或者居中军,或者只领一翼。经验丰富的吕师周在观察了吴军营垒的布置后,便判断出了敌军的防御重心就在那个突出于右翼的多面堡上,所以他便将主力集中在左翼,准备先用右翼牵制守军兵力,然后全力拿下那个多面堡,一举将吴军赶入沼泽地里去,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大体上还是依照他事先的计划进行的。
“都督,吴贼的炮火很猛烈呀!看来我们先前的炮击没有什么效果!”吕师周身旁的副将看到被驱赶在全军前面填塞壕沟的民夫们被猛烈地炮火击溃,没有完全达到先前布置的目的,不由得对吕师周低语道。
“罢了,炮队那点本事我也知道,这个距离上倒也不指望能够打中什么?只是贼酋倒是沉得住气,没有开火还击,倒是可惜的很。”吕师周脸上满是无所谓的表情,他看了看不远处的楚军炮队,只见他们正在忙着收拾器具,依照吕师周的布置,楚军炮队的下一个任务就是待到激战正酣的时候,迅速运动到吴军那个多面堡旁,抵近射击,用实心弹轰击缺口,好打开缺口,让大队楚军冲进去。
“这些家伙到时候能够打得准吗?”吕师周看着那边乱哄哄的楚军炮兵,心中不由得充满了怀疑,由于炮兵这个新兵种乃是吕方首创,所以其他藩镇的那点可怜的火炮也都是向吴军模仿的产物。当然他们不可能像吕方那样建立专门的学院,教授炮队军官相关的数学、测量、物理知识,一般来说,这些藩镇的炮兵都是由建立在吴军战俘或者逃兵的基础上,楚军也不例外,像指挥这几门炮的军官就是一个名叫商锦忠的前吴军逃兵。应该来说此人的射击程序还是记得很熟的,但关于测量距离和火炮射表计算这两方面对于一个前炮弹搬运手来说就有些强人所难了,表现出来就是楚军这几门火炮的射击速度还很快,在堡垒固定炮位射击效果还凑合,而野战射击的命中率就不敢恭维了。
吕师周想到这里,立即下令道:“传令下去,待会破营之后,碰到吴军炮兵都不得斩杀,必须生俘,违令者斩!”
“喏!”
吴军壁垒前,楚兵的前锋已经冲到了壕沟前了,由于时间有限的原因,吴军阵前的壕沟并没有挖到制定的深度,沟底也没有插上竹签,阵后的木栅墙也没有完全建成,加上第一波的民夫也已经部分的完成了任务,在很多地段楚兵轻易的越过了壕沟,用长矛和弓弩将墙头上的吴军驱赶下去,开始用长柯斧破坏木栅墙,企图突入营中,而壁垒后面的吴军则一面通过木栅墙上预留的射孔向外射击,一面向外投掷点燃的火把和油罐,鲜血和生命在这道木墙两边飞快的流逝着。
吴军左翼的一段木栅墙再也抵挡不住凶猛的劈砍,开始渐渐松动了,墙外的楚军用长枪抵在已经松动的木墙上,齐声喊着号子,用力向里面推去,在他们下方,六七个浑身泥土的汉子正猛力挥舞着鹤嘴锄,木墙的根部已经挖出了一个不浅的坑。终于,随着一阵可怕的破裂声,那段木墙慢慢的向里倒去,看到这般情景,墙外的楚军禁不住齐声欢呼了起来。
当木墙倒地溅起的灰尘渐渐散去,营内的情景让楚兵脸上还没有来得及消失的兴奋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只见数丈外,一门轻炮黑幽幽的炮口正指向缺口处,最前面的士卒们甚至可以看到引火口上那一点火星。
“趴下!”
几乎是同时,炮口喷出一团火光,随即白烟便笼罩了一切,从近距离发射的霰弹击穿了铁甲,撕裂了铁甲下面的肉体,几乎没有一粒铅弹落空,数十具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躯体残缺不全的倒在地上,混杂在一起。这种恐怖的景象使得守兵也退缩了起来。
但战场就河边的堤坝一样,这里的缺口立即就吸引了更多的楚兵涌了过来,他们踩着袍泽的尸体,冲进缺口。守兵也不得不从刚才的恐怖景象中摆脱出来,竭力将敌兵从这个缺口赶出去。毕竟这里是战场,是死生之地,是容不得犹豫和同情的地方。
吴军望楼,一名满脸血污的军士跪伏在周虎彪面前,嘶声道“军主,左翼丙都木墙被毁,士卒已经死伤过半,都头请军主速派援兵!”
“援兵?”周虎彪的双眼已经血红一片,他向印象中丙都的位置望去,只见白烟笼罩之下,一下可以看见那里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漏斗,吸引着成队的楚兵向那边涌去,显然那里已经成为了敌兵的突破口。
周虎彪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沉声道:“你回去告诉你们都头,让他再坚持一会,我会让多面堡的炮火轰击缺口外的敌兵,另外我给他五十蛮兵弓弩手,让他再咬牙坚持半刻钟,我自会为他向有司请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