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徐温突然对着徐妻身后虚空之地喝道:“周隐,当年灭你全族的是杨渥,而非我徐敦美,冤有头债有主,他如今也得了报应,入了阴曹地府,你去找他便是,现在是白天,你一介游魂,我也不怕你,快快退避了,此后四时八节也不会短了你的香火祭品!”只见徐温目光散乱,一边挥刀威吓,一边大声呼喊,语气时硬时软,一副中了风邪的样子,徐妻和徐宇二人看了,也不敢上前劝阻,生怕被徐温手中的佩刀误伤,一时间僵持下来了。
三人在巷子中正忙乱间,却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刀兵相接之声,徐妻与徐宇不由得叫苦不迭,这短短一条巷道空空荡荡的,毫无遮掩,而且是个死胡同,若是被敌兵堵住了口子,巷中人便只有死路一条。到了这个境地,徐宇也只得拖了徐妻躲到周府门前的镇邪石狮后面躲避,只丢下徐温一个人在外面乱喊乱叫,只能指望外面的乱兵以为巷子里只有一个疯子,懒得进来搜寻,从而避过此难。
徐妻躲在石狮后面,双目紧闭,口中喃喃向满天神佛祝祷自己一行人能够若能躲过这一劫,定然重铸金身,遍施衣食云云,可耳边的沉重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徐妻心中的心中越发害怕,只得紧闭双眼,尽力当做没听见外界声响,更加虔诚的祝祷,仿佛这般就能避过眼前的灾祸一般。
“阿母!你躲在这里作甚?义父他这是怎么了?”
突然一声惊呼将徐妻从那种鸵鸟状态给扯了出来,她慢慢的睁开双眼,只见站在他眼前那人却是徐知诰,只见其身披铁甲,甲叶上星星点点的满是鲜血,身旁的将士也个个手持刀矛,满脸凶光,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番苦战的。徐妻念了一声佛,想起方才所受到的惊吓,话为曾出口两行泪水便留了下来。正当此时,巷外的喊杀声又大了起来,却是镇海军的追兵赶上来了,转眼之间便和外面大街上的大股淮南军杀作一团。徐知诰见状,知道若是自己此时出外,会被正好卷入战局,能够脱身的机会微乎其微,与其这般,不如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待到这股敌兵过了,再寻找机会逃生。他看了看左右,立刻命令士卒斩开周府大门,可那大门颇为坚固,士卒们只好将道旁拴马的石桩搬倒了两根,撞开大门。一行人携了徐温三人进得府中,又将大门重新合上,里面用条石抵好,才松了一口气。
徐知诰进得府来,便询问徐妻原委,可徐妻此时心情还未平复,哭哭啼啼的徐知诰半天也没问出个究竟来,没奈何只得将一旁的徐宇唤来问清楚了事情前后经过。徐知诰听到这里,他对周隐与徐温的旧事颇为了解,已经对徐温为何突然发疯症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心知这等病人往往是自己内心深处长期有鬼,又碰到外力的作用,整个人的精神处于一种很不平衡的状态下,再突然收到惊吓,整个人就会陷入到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以为四周都是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敌人,这个时候,你无论说什么,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会被当成谋害他的毒药,只会适得其反。而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其慢慢静养,让时间来改变一切。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明显不适合。
想到这里,徐知诰挥手招来两名亲信,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两人闻言有些犹豫,徐知诰见状立刻疾言厉色起来,那两人见状,只得躬身领命,之后来到徐温身旁,此时徐温也已经折腾了好一会儿了,体力也耗费的七七八八了,那两人趁徐温不注意,一拥而上,夺下对方手中兵器,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口中又用布团塞了,拖到一旁去了。徐妻见状大惊,徐知诰上前解释道:“义父大病初愈,又中了风邪,若是这般狂乱下去,伤了别人是小事,只怕伤了自己便糟了,就算没有伤人,这般狂舞下去力竭之时便又是一场大病,眼下也无法请大夫来看治。孩儿斗胆先将其捆了,待到脱身之后,待到义父神志清醒了再向其谢罪!”
徐妻听了徐知诰的解释,又看了看一旁目光散乱,神情凶恶的徐温,心知徐知诰所说不错,只是看到平日里沉着多智的丈夫此时却人如同路边的疯人一般,再想起卖身投敌的亲身骨肉徐知训,不由得心中一酸:“罢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懂得什么,眼下这般时候,你义父又是这般模样,也只能劳烦你多费些心力了!”
徐知诰闻言躬身拜了一拜道:“不敢,孩儿受大人恩养,便是粉身又岂能报得万一?”正当此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撞击声,夹杂了还有不少两浙口音的喝骂声,显然是方才外间的镇海兵尾随上来了。
“糟糕,方才我应该将那石桩放回原处的!”徐知诰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原来镇海军追兵击溃了守兵后,有人进到巷子中,看到地上刚刚被拔出拴马石桩的土坑,再看看大门上有被撞击的痕迹,便不难推测中有重要人物逃入这府邸之中,自然就追了上来。徐知诰赶紧命令手下士卒将一旁的几颗槐树的树枝砍断,抵在门口,又将不远处明堂前的台阶拆毁,将石条搬到门后堵死。幸好墙外的追兵手中一时间能拿出来的器械也只是几根拴马的石桩,仓促间也撞不开周府的大门,有个胆大的不知从哪里弄了具竹梯搭上墙,想要跃墙而过,刚刚露出头便被墙内的淮南兵一箭射到面门,仰天便倒,后面的便不敢再上来了,只是在墙外破口大骂,倒也拿里面的徐知诰一行人没有什么办法。
徐知诰见墙外的追兵被挡住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他得知镇海军由南门破城之后,便领了两千人前去抵挡,想要将进城的敌军重新赶出城去。可两军刚一交锋,便听到己方阵中有人高呼“败了”,他便看到己方士卒纷纷丢盔弃甲,四散逃走,他虽然连斩数名逃兵,可也无法阻止溃败的局面。徐知诰见状便知道事已不可为,只得带了亲兵向西逃去,却没想到正好碰到徐温夫妻。他此时心知若是自己此时弃了徐温夫妻,独自易服逃生,还有一条生路;若是留在这里与徐温一起,定然死路一条,可他好歹与徐温父子一场,如今徐温神智混乱,自己弃之逃生,怎么也说不过去。徐知诰正在犹豫不决,突然听到墙外有人大声喝问道:“院内人快快开门弃兵归降,不然我们就要放火了!”也许是为了证明他们的威胁,从墙另外一边立即扔了数只点燃的火把过来,在地上滚来滚去,惹来一阵惊叫声。
徐知诰见状心知这院门是守不住了,只得令手下扶了徐温夫妻向府内逃去,一路上随行士卒纷纷逃散,待他们逃到府后时,身边只剩下四名扶持着徐温夫妻的士卒了。
徐知诰一路向府后逃去,出了后堂,眼前却是五六亩见方的池塘,拦住了去路,其中又无舟船,倒是池塘中有一处小石榭,与岸上只有一条的木栈道相连。徐知诰见状心中不由得叫苦不迭,身后的追兵声却是越来越近,也没有余暇让自己在绕道了。徐知诰赶紧让手下兵卒扶持了徐温夫妻沿着木栈道上了石榭,自己落在后面将栈道上的木板掀去了十余尺才上水榭去了。追兵赶到后有人正要给那栈道重新铺木板,却被徐知诰一箭射倒了,那木栈道狭窄的很,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人都不得并行,追兵虽然人多,却也没有在毫无遮拦的水面上冒着被敌方弓箭手威胁铺栈道的本事,好在这石榭孤零零的在水面上,并无片板,只要堵住这木栈道,也不怕那几人能够插翅飞走。于是追兵们倒也不急,只是对着水中的石榭叫骂。
徐知诰见追兵没有紧逼上来,便转身去看义父的状况,只见此时的徐温坐在地上,斜靠在妻子怀中,虽然目光还有些散乱,但比起方才那种舞刀乱砍的狂乱模样已经好多了。徐知诰见状,便一面伸手去解开徐温的绳索,一面低声道:“义父,现在好点了吗?”
听到徐知诰的话语,徐温散乱的眼神渐渐集中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认出眼前的人到底是谁:“这不是知诰吗?你什么时候来的,这是哪儿,如今城中如何了?我怎么会在这儿?”
徐知诰见徐温恢复了神智,心中不由得一喜,转而又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又不禁转忧,他压下心中的情绪,低声答道:“义父,这里是周隐旧宅,城破之后我领兵去堵口子,被贼兵击败,一路逃到此处,正好碰到义父,义母。”
徐温听到这里,渐渐想起了自己昏乱前的情景,稍一回忆,便将先前所发生的一切一一想起,不由得叹了口气,拍了拍徐知诰的肩膀道:“哎!这些日子也是苦了你,你手下都是些临时招募而来的市人,如何当的了吕方的百战精锐,能做到如此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两人正交谈间,岸边突然传来喊声:“水榭中的可是徐温徐敦美?”徐知诰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低骂道:“定然是哪个多口的说出来了,若是下次拿住了,定然要一个个剥皮处死!”
“罢了,岸上的是镇海兵吧!咱们父子已是穷途末路,哪里还有下次了!”说话间徐温站起身来,深吸了口气,高声应道:“不错,正是某家,岸上的是镇海军的哪位好汉子?”
听到徐温的应答,岸上顿时一阵混乱,被馅饼砸到头上的狂喜使得一时间居然无人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高声应道:“末将折虎,镇海殿前亲军宣节校尉,见过徐将军!”说到这里,那人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喊道:“如今湖边已经都是我手下军士,你在这水榭之上插翅难飞,还是快些解甲归降,莫要顽冥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