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威闻言大惊,正待出言劝慰,周本摇了摇头,截口道:“你也莫要劝了,自家人知自家事,我这身子是不成了。只是这身上还有许多挂碍,不得自由,现在便说给刘公听。”
刘威见周本虽然神色淡淡的,但透出一股凛然之威,看来是无法用言辞可以说动了,也就不再劝说,集中注意力倾听老友的遗言,周本收敛精神,沉声道:“如今吕方兵锋极盛,且渡江之后,广陵已无险可守,若城中上下齐心,借城背一,倒也不是不可以与吕方决一死战,但如今广陵城中各怀异心,瓦解之势已现。你我掌兵之人,绝不可凭一时意气,将万余将士投于不测之境呀!”
刘威点了点头,沉声道:“周公请放心,某家也不是糊涂人,如果说吕方渡江之前还只是劣居,那现在干脆是连个局面都没有了,我受得是武忠王的大恩,又不是他徐温的,不会为了意气,做出蠢事来的。”
周本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刘公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我看吕方这些年行事极有分寸。他现在所要的无非是淮南的地盘罢了,反正现在杨家人也不过是徐温那厮手中的傀儡,与其被徐温驱使着去和镇海军拼命,不如与吕方沟通一番,只要他能够保证杨氏一族富贵荣华,我们便两不相帮,让出一条路来给他又何妨。”
听了周本这番话,刘威猛一击掌,赞同道:“周公说的在理,说来吕方也是出身淮南,武忠王好歹也是他的旧主,有大恩于他。现在孤儿寡母的,又对他无甚威胁,何必做那恶人,反倒坏了名声。”说到这里,刘威脸上突然现出难色,犹豫道:“可吕方会不会以为我们是缓兵之计,拖延时间以待变化呢?”
“我已经想过了,严可求不是正被关押在后营之中吗?众所周知此人乃是徐温的心腹智囊,有了此人作为信物,吕方自然会相信我们的诚意。”
刘威闻言大喜,笑道“对,你不说我都快将这厮忘了,我立刻让人将这厮提来,写好书信便给吕方送去!”说着他便要起身出帐而去,却被周本一把扯住,低声道:“此人计谋百出,又对淮南内部军情知晓颇多,若活着送去,只怕反而生出事端来。此人平日里行事也恭谨的很,给他一杯毒酒,让他少些痛苦,斩了首级送去也是一样。”
严可求坐在一堆稻草上,自从他被拘禁在这后营之中,周本对他相待甚为刻薄,连张睡觉的床也没有,只有一堆稻草作为卧具,一张小几吃饭时用,还有一只瓦罐作为便溺之用。严可求也安之若素,躺下就睡,送来便吃,食物便是粗陋冰冷也没有半句抱怨,倒是让看守他的军士颇为佩服,觉得此人虽然是广陵城中的大人物,却毫无半点骄矜之气,能够位居人上果然并非幸致。
这天午饭时分,严可求正在地上静坐,突然帘幕被揭开了,平日里送饭的军士走了进来,手中的托盘上菜肴倒是丰盛的很,居然还有一壶酒。那军士一边往小几上摆放饭菜,一边笑道:“严先生,今天来的晚了点,可是饿坏了?”
严可求微笑了一下,答道:“无妨,晚食以当肉,饿点胃口更好。”
“什么当肉,今天可是真的有肉,还有酒!”那军士摆放好菜肴笑道:“你看,这可是中军厨房做的,我听校尉说明日便要送你回广陵了,便请你好好吃一顿!”来来来,您看这酒还是热的,我给您斟上。”那军士手脚颇为麻利,摆好菜肴后顺手便为严可求斟满了一杯酒,便要转身退出帐外。
“且慢!”严可求心中一动,笑道:“这些日子也劳烦你不少,此番回去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今日便借花献佛,与你喝了这杯酒。”说到这里,严可求已经将那杯酒呈送到那军士面前。
“这如何使得!”那军士赶紧摆手推辞:“俺是在当差,若是饮酒可使要挨军棍的,再说这里只有一只杯子,俺这厮杀汉岂敢和先生混用。”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喝上一杯又不会误事,暖暖身子又有何妨!”严可求却颇为坚持,将那杯酒塞到那军士手中,那军士见严可求这般坚持,肚子里的酒虫又实在是馋的慌,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这军士看样子是个酒虫,酒水入喉便是哧溜一声,两眼都放出光来,显然是畅快已极。严可求见来人饮酒入肚,这才回到几案旁,吃了起来,他此番出使,诸事都不顺遂,心中思量着想着回去后该如何行事,才能维持住这个局面,不由得多喝了几杯,只觉得腹中微微作痛,正惊疑间,突然听见外间一阵响动,抬头一看,却是方才那个军士滚了进来。只见那军士在地上翻来滚去,一双手猛力抓着自己胸口,连衣襟都扯开了,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严可求赶紧上前按住那军士,只见此人脸色发黑,五官都渗出血丝来,双目凸出,喉中荷荷作响,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显然已经命不久矣。
“酒中有毒!”严可求一看那军士模样,便已经猜出了七八分,此时他自己腹中也痛了起来,便如同刀绞一般。他转身赶紧将手指深入喉中搅动了两下,将方才吃下的酒菜吐出来了不少,才觉得好了点,回头一看,那军士已经双目圆睁,口中流血,死过去了。严可求此时也来不及思索为何周本要取自己性命,勉力站起身来,向帐外冲去,却只见一名校尉手提横刀,身后领着数十名手持刀盾的士卒,指着自己厉声喝道:“奉刘相公之命,斩逆贼严可求首级!”他身后的士卒齐声应道:“得令!”便提着刀持盾围了上来。严可求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又是愤懑又是绝望,不由得嘶声长啸起来。
次日,六合城县衙,往昔上首县令所坐的位置上,朱瑾打量着眼前几案上脸上伤疤纵横的首级,抬头对下面跪伏着的使者问道:“你说周都统和刘威相公说愿意归降镇海军?”
那使者也不抬头,沉声答道:“我家相公让臣下带话,说不愿为徐温那奸贼卖命,便斩了徐温那厮派来军中的监军严可求首级以为凭证,还望朱相公向吕公通达好意,两家息兵修好。”
朱瑾听了那使者的话语,半响无语,突然大声狂笑起来,朱瑾越笑声音越大,突然站起身来,一脚将严可求的首级踢到那使者身旁,冷笑道:“两家修好,好大的口气,他周本刘威万余残兵,也配跟主公谈两家?笑话!”
那使者却不起身,沉声道:“末将还有句话未曾说完,希望吕公能保证不伤武忠王一族性命,且保证其富贵荣华。”
朱瑾听到那使者提到杨行密一家,方才张狂的神态收敛了少许,冷声道:“若是我家不允呢?”
“那我等虽然兵微将寡,也要尽心竭力周旋一番!”那使者说话声音不大,但咬字十分清晰,大堂上镇海军诸将个个都听得一清二楚。
朱瑾冷哼了一声,目光扫过堂上两厢诸将脸上,只见出身镇海军的王自生等人脸上神色不置可否,倒是米志诚、刘仁规等淮南降将个个都有戚然之色,显然对刘威和周本的要求心底颇为赞同。其实朱瑾自己也受过杨行密大恩,何尝不想也回报一番,只是他此时身份尴尬,以一介降将之身统领镇海前军,最忌讳的就是旁人说自己怀念旧主,不忠于吕方,所以越发要做出一副立场坚定的模样,更不要说周、刘二人的并非是要投降,而不过是保持中立罢了,自己若是这里擅专行事了,只怕将来便是一个把柄。想到这里,朱瑾冷声道:“此事干系重大,某家不便擅专,我与你一条快船,渡江去见大王吧!”
“且慢!”一旁的王自生起身道,他快步走到朱瑾身旁低声道:“都统,两军交战之时,时机转瞬即逝,他这一来一回,怎么说也要花上两日功夫,说不定便误了事,两家分立还是从属不过是个虚名罢了,若能将这广陵拿下了,要扁要圆还不是随我们。”
朱瑾闻言心中一喜,既然王自生愿意挑这个责任,他便不怕了,赶紧笑道:“那王将军的意思是——”
王自生沉声道:“既然他们说要守中立,那就先将这吴公台让出来,让开进攻广陵的道路,还要交出人质等等,彼不过一万人,不过是占据了咽喉要害之地罢了,只要让开了道路,我大军源源而来,又有铁骑数千,彼辈就算有什么诡计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那杨家现在又无什么实权在手,只要取下了广陵城,生杀大权在于人手,那时主公饶了他们也不过是饶了一条狗罢了,也无什么大碍,我们便是先允了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