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

73拔城2

“要不要增兵填上去?”罗仁琼心中暗忖道,不过他也知道这么做更大的可能性造成更大的混乱,成为城头上敌兵的靶子,毕竟缺口的宽度有限,投入的兵力也有一定的上限,投入太多的兵力反而会自相践踏。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战况却发生了转机,缺口处的镇海兵在军官的指挥下重新恢复了组织,和反扑的敌军在缺口处相持起来,担负掩护任务的弩炮和弓弩手也加强了对城头守军的压制,一时间城头上哀号一片,缺口内的压力顿时一轻。

约莫四五丈宽的缺口里,双方共百余人正用尽全力厮杀着,镇海兵想要突进城内,而淮南兵则想将对手驱逐出去。刀剑、盾牌、肉体在不断地对撞着,发出清脆或者沉闷的声响,随时都有生命消逝,然后又有新的生命补充了进来,鲜血将坎坷不平的废墟湿润了,又将其和上面横陈的尸体黏合起来,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混合体,人们在这个混合体上前进、后退、跳跃、砍杀和被杀,然后又成为这个混合体的一部分,在这个小小的缺口里,时间凝固了,这场厮杀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一般。

突然间一声巨响将这个凝固体给击碎了,缺口中的所有人顿了一下,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接着就是第二下,第三下,炙热的炮弹落在缺口上,不分敌我的将碰到的人撕成了碎片,人的肉体在这种恐怖的力量面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所有的人都丢下手中的武器,尽可能迅速的离开这个地狱般的地方,恐怖就像一种传染病,感染到了守兵的心里,无论城内的军官如何驱赶威吓,也没有人愿意回到那个缺口中去,方才敌军那种不分敌我的一齐消灭的恐怖已经把他们吓坏了,下一波镇海军士卒轻而易举的从缺口冲进城内,占领了附近的城墙,并开始搬开堵塞在城门洞内的沙包,好让大军进城。

看到武进城西门被缓缓打开,罗仁琼这才松了口气,他有点心虚的回头看了看主上的神色,只见吕方的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好像没有看到方才不分敌我开炮射击的景象,心中这才松了口气,自忖道:“主上又不是那等腐儒,定然不会见怪我方才的举动,不管如何已经以很小的代价破城了,总算是有了交代。”罗仁琼正思忖间,却听见吕方说:“我有些困倦了,你将那李简生擒了之后,送到我帐中来!”说罢便转身打马离去了,随性的殿前亲兵也随之离去,只留下罗仁琼留在原地。

李遇坐在堂上,眼前的几案上放着一柄佩刀,门外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夹杂在其中的厮杀声已经很微弱了,显然城内的守军有组织的抵抗已经差不多结束了,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像武进城这种小城,好处是需要防卫的面积少,有足够的兵力防御;但缺点就是一旦被打开缺口,城中也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很容易被攻城方一鼓作气全部歼灭,当亲卫告知自己敌军已经从西门的缺口突入,他就知道结局已经确定了,也许那天镇海军拿出可以如此轻易摧毁城墙的武器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决定了。李遇拿起几案上的佩刀,拔刀出鞘,光滑的刀刃上映出了自己的表情——满是自嘲的苦笑。

这时,外间冲进一名军佐来,看到李遇这般模样,赶紧停住脚步急道:“府君你这是作甚?蝼蚁尚且贪生,胜负乃兵家常事,您可莫要做傻事呀!”

李遇闻言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手下是害怕自己自杀,低头看了看佩刀,随手将其丢在地上,笑道:“也罢,困守孤城,理屈而降,也算对的起杨家了。”

那军佐见状松了一口气,赶紧将手中的包裹打开,里面却是一副寻常淮南士卒穿的旧衣,低声道:“府君快些将这衣服换上,混入乱兵之中,说不定还能混出去。”

李遇赶紧接过旧衫,将身上衣衫换去,由后门逃了出去不提。

吕方回到营中,本以为最多中午罗仁琼便会前来报捷,却没想到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直到次日清晨才等到罗仁琼求见,让其进来一看,只见罗仁琼满脸油汗,身后两名亲兵押着一个身着旧衣的汉子,正疑惑间,却听到罗仁琼禀告道“大王,末将将李遇带来了!”说到这里,罗仁琼伸手一指那旧衣汉子。

“哦?”吕方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人,他虽然在淮南呆过一段时间,可很快就到了安仁义手下,和很多淮南军将领未见碰面过,像李遇他就不知道相貌如何。眼见这个旧衣汉子灰头土脸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州刺史的样子,便开口问道:“你可是常州刺史李遇?”

李遇抬起头来,自从他易装从州衙后门逃走后,很快就被镇海军捕获,本来他还打算装成普通军士寻机逃走,却没想到被几个关在一起的兵卒捅了出来,一开始他还抵赖不认,可镇海军军官立刻找来了不少府衙中的仆役,整整折腾了一夜,半点水米都没入肚,又饿又累,早就将心气折腾的没有了,听到吕方询问,拱了拱手应道:“不错,正是鄙人,李某败军之将,听凭吕公处置便是,只是已经一日未食,可否先给碗薄粥?”

吕方笑了笑:“这有何难,李公稍候即可。”说罢做了个手势,便有亲兵送来一张胡床,在李遇身旁坐下,李遇也是累的紧了,自从城破以来,他精神一直绷得很紧,从精神和体力上都消耗极大,现在倒索性放开了,便一屁股坐了下来,送了酒食上来,他也旁若无人的大口吃喝,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

吕方坐在一旁,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的看着李遇吃喝,一旁的亲兵加了两次食物,终于李遇将手中的筷子丢到一旁,拍打着隆起的肚子叹道:“肚兄呀肚兄,这次可算没亏待你了!”

“可还要再加些,军中食物粗陋,委屈李公了!”吕方笑道。

“罢了!某家倒是还想用些,可惜这肚子不中用,再吃只怕就要撑破了!”

李遇解开腰带,露出鼓鼓的小腹,靠了下去,一旁的罗仁琼见他如此无礼,眉头一皱,正要叱呵其无礼,却看见吕方轻轻地摆了摆手,赶紧闭住了嘴。只见吕方笑道:“李公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一次说出来,某家也好办妥了!”

“吕公如此大方,在下便不客气了。”李遇笑道:“可否让某家些汤水,洗浴一番,再换件新衣,也好上路!”

“上路?”吕方眉头一皱,问道:“虽然当年某家在淮南地位卑下,无缘向李公讨教,但也不是滥杀之人,李公何出此言。”

“李某受武忠王大恩,绝不会负义降汝,既然如此,为何不杀我?”

吕方闻言笑道:“李公若是愿与吕方共举大事,吕某自然欢喜,可李公若是不降,某家也自当送回便是,又何必说什么生生死死的。”

李遇听吕方这般说,不由得半信半疑,问道:“你当真不杀我。”

吕方笑道:“吕某岂是好杀之人?自起兵以来,所杀之人不过钱缪、赵引弓寥寥数人而已。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时吕某新得杭州,强敌环立,若不杀钱缪,则无以威敌;赵引弓叛服不定,所以才杀了这两人。今日情况大不相同,我杀你作甚?”

李遇闻言哑然,吕方方才的言下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他不是好杀之人,以前杀钱缪、赵引弓等人都是有其必要性;而另外一层则是你李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放你回去也没甚打紧的,自然不杀你。听了吕方的话,李遇心中既为能够逃生而欢喜,又为受到轻视而恼怒。

吕方看了看李遇的表情,笑道:“看样子李公是不愿意留下了,也罢,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本王先带着李公看看我营中景致,再送李公回去,再一决雌雄可好?”

李遇尴尬的笑了笑道:“自然听凭大王安排!”他此时求死之心既去,自然方才那股子傲气也没了,整个人好似也矮了三分。

吕方便起身带了李遇在营中游览,连粮仓、码头等紧要之地也不避讳,看罢后,有人已经将衣衫送来,吕方双手将衣衫递给李遇,笑问道:“李公这也看完了,吕某军中士卒可还雄壮?粮秣可还充足?器械可还精良?”

李遇接过衣衫,方才他看到的景象给了他极大地震撼,镇海军士卒之精悍、粮秣之充沛、兵甲之精良都远远地超过了他的想象,只是他却不愿却了自家的威风,沉声答道:“大军威风某家也见过了,只是大王虽然兵精,却非天下第一,自古知并非好战,还望大王持盈保泰,这才是长久之道。”

“哈哈!”吕方大声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最后他沉声道:“我本欲李公替我带话,想不到倒先被您教训了一番,也罢!您此番回去,便将所见告诉朱瑾便是,结果如何,便看天命吧!”说罢便拱手做了个送行的手势,便自顾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