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行密的这番谋划,杨渥不由得两眼放光,眼神全是敬佩之意,正要起身召唤书吏拟书,杨行密却伸手拦住,说要亲笔书写,杨渥赶紧取来纸笔,杨行密不假思索,挥笔写道:“汝昔有大功,若弃甲释俘而降,我杨行密担保你全家无恙,汝可为淮南节度副使,安居广陵,契阔谈讌,心念旧恩,富贵不减往日,,只是不得出外领兵而已。如有欺瞒之行,行密必当子孙断绝,为馁鬼矣!”杨行密虽然出身低微,然随着地位渐高,倾心向学,颇有进益,寥寥数语,便将意思道明,在当时诸多军阀中,算得上翘楚了。
待到杨行密写完后,便取来印鉴盖好,也不差遣他人,直接让杨渥亲自前往润州,杨渥虽然是个草包脾气,此时也明白了老父为的是让自己施恩与那王茂章,为自己将来即位做好准备,赶紧应了,起身出外了,只留下杨行密一个人坐在室内,他身经百战,浑身旧创,早已亏了气血,壮年时倚仗着体魄强健还可以支撑,如今这把年纪,气血衰微,又是大病初愈,动了这么多心思之后,不由得觉得深思疲倦,昏昏欲睡,不一会儿便靠在竹椅上昏睡了过去。
杨行密躺在竹椅上睡的迷迷糊糊,隐隐约约见听到有人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不由得站起身来,觅声走了出去,却只觉得那声音时断时续,便如鬼音一般,想要转身回去,却发现全身上下已经不听自己的指挥,只是惯性的往声音那边行去,杨行密举目四顾,却满是阴暗的树林,其间鬼影瞳瞳,绝非人间气象,饶是他当世枭雄,胆魄惊人,此时也不由得惊慌失措。
杨行密行了半响,离声音来处越来越近,路上林木也渐渐稀疏起来,已经可以看清约莫十余丈外便是一块空地,空地上并无一人,却只看到满是鬼火闪动。此时的杨行密只觉得背上升起一股寒意,正惊疑间,自己已经走到那空地边缘,数百条鬼火好似有眼睛一般,立刻围了上来,杨行密只觉得耳边寒风呼啸,鬼泣声声,满是咒骂哭号之声,双目所见已经全是一张张鬼脸,若是寻常人,只怕此时十成性命早已去了九成,可杨行密在生死间打滚了何止百余次,一身的煞气,此时倒显出了枭雄气概来,大声喝道:“汝等哭号甚麽,阴阳之间有天命,休得在这里骚扰某家。”
杨行密这一声喝,那些鬼火好似受惊了一般,散了开来,现出一块约莫丈许大小的空地来,杨行密冷哼了一声,向前迈了一步,面前的那些鬼火好似有些畏惧了一般,也随之向后退了一步,杨行密见状冷笑道:“想必你们是哪些死在杨某手下的冤魂,可这乱世之中,你杀我,我杀你,都是逼不得已,。并非某家好杀,只是尔等命不好,再说,行密平定淮南,轻徭薄赋,活口何止百万,某家俯仰无愧天地,心中无鬼,又怎会害怕你们这些鬼物。”
杨行密这番话说完,那些鬼火好似听懂了一般,个个火光闪动,连那鬼哭之声也小了许多,倒好似也在犹豫思考一般,杨行密见状柔声道:“我也知道你们死于非命,不得投胎转世,飘荡在野地,实在是痛苦之极,也罢,某家明日便在广陵南门外召集远近僧侣,大作佛事,为尔等超生,你们看可好。”
杨行密这番话好似打中了那些鬼物的心结,那些拦在杨行密身后的鬼火纷纷让开,露出一条路来,杨行密心中暗喜,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鬼火丛中有人厉喝道:“休听这狗贼胡言,你杨行密说杀人是逼不得已,那杀我朱延寿也是逼不得已吗?”
随着厉喝声,声音来处的鬼火纷纷让开,现出一条人影来,倒好似给自己首领让路一般,杨行密凝神细看,只见那人身形魁梧,脸上满是狰狞愤恨紫色,脑壳却是瘪了一块,鲜血和脑浆正从里面流出来,正是自己的妹夫,为自己诱杀的寿州团练使朱延寿。
饶是杨行密胆魄雄壮,此时也不由得大惊,戟指指着朱延寿,嘴唇不住张合,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说着“你!你!”
“你这狗贼,杀我也就罢了,我那妻儿何辜,为何也被你逼杀,今日若不将你一块块撕烂了,嚼碎了吞下去,如何消得我心头之恨。”那朱延寿的生魂切齿骂道,猛地指着杨行密喝道:“儿郎们,给我将这狗贼拖入无间地狱。”话音刚落吗,那朱延寿便化作一股黑风扑了上来,一时间鬼哭声大涨,四周的鬼火也化作无数阴风扑了上来,杨行密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耳间满是哭号咒骂之声,浑身上下好似被无数只手给抓住了,向地下牵扯而去,此时的杨行密胆魄尽丧,只是挥舞着双手抵抗,口中满是求饶之声。
正当这紧要关头,杨行密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厮杀叫骂之声,随之浑身压力大减。倒好似有人救援他一般,他赶紧发力挣扎,爬起身来,刚刚站起身来,便听到旁边有人低喝道:“主公,敌人势大,快随我冲出去。”一时间杨行密也听不明白,昏头昏脑的便随那人冲了出去,好不容易才冲了出去,一路狂奔了许久,身后的朱延寿的咒骂声渐渐远了,可此时的杨行密早已破了胆,不敢停住脚步,只是发力狂奔。
“主公,敌人被甩脱了,可以停下来歇息下了。”先前那人沉声道,杨行密这才停住了脚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却是已经跑脱了力,过了半响功夫才回过神来,抬头看施援之人,却是背对着自己,杨行密起身行礼道:“杨某此番得救,全仗恩公大力,恩公还请下示名讳,杨某定当有报。”
那人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轻声道:“主公,你莫非连台某也不认识了吗?”却是杨行密麾下大将,此时正驻守宣州的台蒙。
“多谢贤弟了!”见是自己心腹部属,杨行密这才松了口气,转瞬脸色大变,颤声道:“你不是应在宣州吗?怎的在这里出现,莫非你?”说到这里,杨行密脸上已经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不错!”台蒙点了点头,脸上神色惨然:“属下此刻已非生人,只是知道主公身在险境之中,才与友人赶来相救,幸喜赶上来,也是主公鸿福。”
听到爱将亲口承认已经去世,杨行密不由得老泪纵横,颤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台蒙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转而柔声道:“生死之间自有定数,主公何必如此,此番与某家同来的还有一人,却在后面断后。”
听到台蒙说还有一人,杨行密不由得一愣,正要开口,却只见来处赶来一人,如飞一般,不一会儿便来到身前,杨行密看得清楚,却是前往武昌围攻杜洪的大将李神福,不由得大恸,跌足道:“天丧予,天丧予,失吾股肱,何以生为?”
台、李二人也不由得动容,对视了一眼,李神福上前劝解道:“此地阴阳交隔之处,生人魂魄不可久处,还是速速归去吗,才是上策。”
杨行密齐声正要开口,却只听到远处鬼影闪动,隐隐约约传来鬼哭之声,杨行密不由的脸色大变,抓起杨行密,猛地一推,喝道:“速速归去,朱延寿那厮追上来了。”
杨行密被这猛力一推,便飞将出去,不由得双臂挥舞,口中连声呼唤,却只觉得耳边有人呼喊,睁眼一看,却是高宠,环视四周,只见屋内几案罗列,门外蝉声阵阵,自己还是在淮南节度使府中,才明白自己方才那番境遇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只是稍一回味,还是觉得真实之极,那些呼喊咒骂之声仿佛还回荡在自己的耳边,一时间不由得失神起来。
高宠在一旁看杨行密双目无神,怕他做了噩梦,失了魂魄,赶紧连声呼唤,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杨行密回过神来,这才放下心来,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一条毛巾递了过来,低声道:“在下有急事禀告,进得屋来却看到主公在竹椅上大声呼喊,好似发了狂症一般,由于事情紧急,只得叫醒主公,还请恕罪。”
“无妨。”杨行密方才梦中遇到台蒙和李神福的鬼魂,让他现在还觉得心绪沉重,他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粘糊糊的汗水,这让他觉得畅快了不少,沉声道:“有何急事,快快禀告。”
高宠脸上满是担忧之色,低声道:“宣州那边急报,前日台使君急症发作,已经去了,还有武昌那边也有信使赶到,说李招讨重病发作,卧床不起,刘存刘副招讨正督领全军围攻。”高宠禀告完毕,从怀中取出信件低头递了过去,可过了半响却无人接,抬头一看,只见杨行密跌坐在那里,老泪纵横,呆坐在那里,浑然忘了接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