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几名强冲的汉子竟好大胆,不但不退让,反而厮打起来,守门的士卒弹压不住,便一面大声求援,一面挥舞手中刀仗,想要威吓对手,可想不到那几名汉子,见了雪亮的刀刃不但不怕,反而一面破口大骂,一面解开衣襟,拔出怀中的短刀,逼了上来,眼看一场争吵便要变成流血厮杀了。
胡真从城头上赶下来,自从石城山一战后,叔父为骆团所杀后,他便带了几十名族中子弟想要回到乡里,可战乱时节,族人早已星散,没奈何只得又投入越州兵中,眼下担任守门校尉一职,领着五十余人守门。他刚道门口,只见自己的七八名手下正手持刀仗,与十几名手持短刃的大汉对峙,进出城门的百姓们早就离得远远的,生怕刀枪没长眼,挨到半点丢了性命。对方为首的汉子正破口大骂:“你家老爷辛辛苦苦从明州来救援你们,和武勇都厮杀了好几场,好不容易才解了这越州之围,怎的连进城耍耍也不行了,早知道这般,还不如让那帮北佬把你们杀得干干净净。”
胡真眉头未皱,已经明白了事情原委,原来自从钱缪亡后,浙东诸州相互之间就颇有猜忌之心,武勇都东侵,越州屡战屡败,没奈何方才向赵引弓求援。便是如此,明州兵也是在城外扎营,不许进城,防备被其乘机夺城。武勇都退兵驻扎石城之后,城内外便陷入了一个非常微妙的局面,守将对城外的明州兵提放的很,偏生又不愿惹出事端,激怒了赵引弓,免得对方一旦退了兵自己无法抵挡武勇都的进攻;于是像这般明州军士卒和守门兵的冲突,每天也有个三五起,自己这个校尉也只能宁事息人,敷衍过去便是了。
眼见得那为首的汉子越发不像话了,他干脆扯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口来,直往守门士卒兵刃的刃口撞上去,口中还喊着:“这越州城老爷今天是进定了,不是竖着进,便是横着进,尔等若是个真男人,便刺进去便是。”他从军前本是一个泼皮,平日里在市井讹诈些良善人度日,今日重操旧业,倒也熟练的很。
守兵们事先受过叮嘱,切不可和明州兵发生冲突,否则不论有理无理,都要吃军棍,只得不断退让,那汉子见状,突然往地上一倒,四周他的同伴顿时喊道“杀人了!”,拔出腰间佩刀,便要上前厮杀。
眼见便是一场厮杀,突然一人挤到那无赖汉子身旁,一把便将其提了起来,那无赖还要装死,却只觉得自己被对方手掌抓住的地方便如同被一个钳子夹住一般,剧痛无比,顿时惨叫起来,他刚要挥拳反抗,却被对方一肘顶在腰上,只觉得全身骨头都要散了,哪里还有力气反抗,只是软成了一团。
“尔等莫急,你们兄弟无事。”胡真说道这里,突然反手猛地一把抓住那无赖衣服猛地向下一拉,他手力甚大,竟然将对方的衣服从上到下撕成了两块,本来这无赖身上便未着内衣,这一下被对方撕开袍服,便全身曝露在众人面前。那校尉指着那无赖的裸体道:“列位可看清楚了,他身上并无半点伤痕,方才倒地想必是鬼上身了,像这等病症,须用狗血淋头,大粪灌口,方能驱除鬼魅,来人,快些去取狗血大粪来,莫耽误了这位兄弟的病症,咬了舌头可不是开玩笑的。”
原来古人不识病症,往往把羊癫疯发作当成鬼魅上身,又认为狗血大粪等污物可以驱邪,民间便有以狗血和大粪能治疗羊癫疯的说法。那无赖挣扎了几次,可在那校尉手上却半点也没有办法,四周他的同伴虽然也明白那校尉是在耍弄自己同伴,可一来四周人已经看清楚了他身上并无外伤,且那无赖也有几分力气,可在对方手中却如同手无缚鸡之力的童子一般,自己上去也未必能讨得好,在身后人群中的头领又没有发出信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无赖挣扎了几次,只是徒然吃了些苦头,眼见大粪和狗血已经取来,光棍不吃眼前亏,只得口吐白沫,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道:“我怎的在这里,这般打扮。”
胡真见此人倒也识相,冷笑了一声,放开那无赖,对众人拱了拱,做了个团揖,道:“列位要入城,也不过是喝杯酒,耍耍钱,逛逛瓦子(就是妓院,取来时瓦合,去时瓦解,易聚易散之意)罢了。这般事城内能做,城外亦能做,等会我令手下在城外搭上十几件竹棚便是,明州兵的弟兄便可在这里耍个痛快,今天的花费,就让小弟做个东道,也算是对列位仗义来援助的一点谢意吧。”说道这里,城门口出来了几辆驴车,车上装着的都是些酒坛,后面还跟着六七名女子,便是城中几家酒肆的当胪买酒女,原来方才校尉在城门上看到这般情景,便先派手下去城中准备,此时便已经送来了。
那些明州兵见对方这般手段,又被那几个买酒女身子一贴,一个个不由得便软了三分,俗话说:“当兵三年,母猪也变貂蝉,”更不要这几个买酒女身材丰腴,颇有几分姿色,这伙兵丁早把来时的目的抛到了九霄云外,个个欢呼着抱着买酒女往一边去了,那无赖也赶紧把身上破衣在腰间打了个结吗,勉强遮住身体,赶着往驴车那边跑去。
“废物!这刘三还说他抬手间便把对手给料理了,想不到却这般脓包模样。”看到这般情景,夹杂在人群中的一个黑衣汉子气急败坏,原来此人姓吴名过,本是明州军中一名押衙,方才那几名起哄作乱的汉子都是他的手下,便是准备激起事端,然后让身后乔装打扮的士卒一哄而上,好趁乱夺下城门,取了这越州城,可没想到竟被对方不动声色的便化解了。
“吴舍儿莫怒。”吴过身边站着的锦衣汉子却气定神闲的很,右手还好整以暇的玩着一柄玉笛,:“这守门校尉精明厉害的紧,刘三也不过一个市井无赖罢了,输在他手上倒也不冤了,只是越州军中有这等人物,某却一无所知。”
锦衣汉子闻言,神色立刻惶恐起来,转身跪下道:“属下行事不妥,误了使君大事,请重重责罚。”
“罢了,起来吧,草莽之中,实有龙蛇,他也不过是个统领几十人的一个都长罢了,你不知道倒也正常。”这锦衣汉子笑道,吴过这才站了起来,只见其短短一会儿,背上衣衫已经汗湿了,显见方才他惶急之极。原来这锦衣汉子便是明州刺史赵引弓,自从他夺取明州后,在州中威权日重,其行事又喜怒莫测,往往谈笑间便取人性命,其下属对其实在是害怕得很。
吴过还是有些不甘心,低声道:“使君,我们这里还有百余精兵,不如假装前往饮酒,将那守门校尉擒拿,顺势取了这越州城便是。”
赵引弓摇了摇头,道:“罢了,这人行事如此周密,连酒水、买酒女都准备好了,只怕城头上已经满是守兵,若是不成,与越州兵撕破了脸,反不为美。”说道这里,赵引弓突然笑道:“方才见此人行事,倒是有趣得很,某家倒要会会他。吴舍儿,你我便去他那里讨杯水酒喝便是。”
胡真见此间事情差不多了了,吩咐了手下几句要注意的,正准备回到城头,却听到身后有人朗声道:“兄台方才行事果决,将一桩祸事消弭于无形之间,在下好生佩服。”
胡真转过身来,只见身后站着两人,说话那人身着锦袍,手上把玩着一柄玉笛,那玉笛乃是一块羊脂白玉雕成,只怕价值不下万金,脸上却和说话颇不相符,满是倨傲之色,平日里应是习惯居于人上。身旁那个黑衣汉子虽然没有说话,可神色间却对自己颇有敌意。胡真打量完来人,后退了一步,拱手道:“不敢,这不过是在下应尽职责罢了,听口音,二位不是越州人,这等兵荒马乱的时节,来这里作甚。”
吴过本就心中有气,见胡真这般无礼,直接开口盘问,正要出言冲撞,却听到赵引弓笑道:“我们是明州人,来越州取点旧账,至于战乱,赵刺史兵锋所向,逆贼自然化为粉末,还有什么战乱。”
胡真闻言,冷笑了一声,却也懒得搭话,拱了拱手便要离去,却听到赵引弓继续说道:“我们也有些口渴,想讨杯水酒喝,不知道可否?”
胡真已经有些厌烦,可看这两人应是来历不凡,不愿多生事端,便令军士取来两碗酒来,与赵、吴二人,赵引弓将酒饮尽后笑道:“古人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某受校尉酒水,却不知阁下名讳,还请赐告。”
胡真冷哼一声道:“一杯酒水又算得什么,二位饮罢了自便吧,恕不远送。”
说罢便转身上城去了。赵引弓也不恼怒,在后面大声喊道:“前门驱狼,后门进虎,纵然你有千般本事,又岂能独完,不如为自己留条后路,省得覆巢之下,一同陨灭。”
胡真闻言,不由得全身巨震,转过身来,却看到那锦衣汉子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将手中那柄玉笛扔了过来,胡真接在手里,只觉得入手温润无比,果然是少见的宝物,仔细一看,却看到玉笛上镶嵌了几个字:“明州刺史赵。”抬起头来一看,那两人已经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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