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所说的可是真话,任之当真要留下王佛儿为县令,还留下三千兵镇守丹阳,那他如何去那湖州赴任?他莫不是在诳我?”安仁义看完信,半信半疑的盯着陈允问道。
“这又如何骗得来的,王佛儿是安使君熟悉的人,三千兵您也可以亲自来查看,杨王这番举动所为无非是要剪除安使君羽翼,是以将我家将军移镇湖州,那湖州危在旦夕。吕将军这才装病拖延时间,免得处身危局呀?”说到这里,陈允已经有些动情了,上前两步道:“我家将军来之前说了,自从他投身淮南以来,安使君便以子侄相待,虽然外托上下之名,实怀骨肉之恩。再说如今局势,就算倾尽全军前往湖州,也是必死的局面,还不如将主力留在丹阳,替使君保全这支强军。不过若是将来杨王怪罪下来,还请使君为我家将军说合则个。”
安仁义本就是枭雄之属,陈允的话立刻触动了他心中最隐秘的那个部分,可脸上却没什么变化,口中叱喝道:“休得胡言,自从我投至麾下,杨王便超拔于我,位在众将之右,悉军中骑兵委之,润州位处三吴枢纽,广陵屏障。吕方想要挑拨我等关系,当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孙儒势大,杨王如同风中烛火,旦夕可亡。安使君勇冠三军,乃是天下少有的骑将,若无安使君,田使君,只怕今日淮南之主乃是姓孙。淮南平定之役,您功在众将之上,润州也是您亲手攻下,于情于理,这润州团练使之职都非你莫属。何况杨王要当时北上攻取淮上诸州,还需要您和田使君压服董昌、钱缪二人。润州虽然位处要冲,但也兵祸最重,加之土地狭窄,倾尽全州之力,也不过万人,不要说比不过得宣州,连庐州、寿州等都比不过。借问使君一句,这几年来,杨王手下诸将,其将才与您相比,到底谁强一些。”
安仁义冷哼了一声,道:“田使君、李神福、刘威也就罢了,朱延寿是匹夫之勇,其余诸人皆庸人也。”
“那就是了,为何自平定孙儒之后,安使君所辖之土未涨,所辖之民未多。去年宣润兵锋直指杭州,可如今却退回润州,可朱延寿攻伐光州,淮南诸将皆有斩获,这又是何故呢?”
安仁义听到这里哑然,脸上仿佛刷了一层浆糊一般,阴沉起来,口中却是无言。陈允也不等待安仁义回答自顾说了下去:“其原因无非是润州土狭兵少,广陵未遣大军后继,若是此次杨王不四面出击,集大军于南方,钱缪早已就擒,只怕江南十余州皆为安使君所有。”
陈允这番话说到了安仁义的心底,他一向眼高于顶,淮南军中除了田覠、李神福、刘威数人外,余子皆不在他眼中。偏生看到别人地盘权势节节上升,自己还是原地踏步,心中早已溢满愤懑之情,如今被陈允一言道破,胸中压抑已久的怨尤之心再也按奈不住,扶着几案的右手猛一用力,咔嚓一声,竟将那枣木制成的扶手硬生生的折断。
陈允是何等精明的人,见到这般情形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挠到了对方的痒处。赶紧趁热打铁道:“在下还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安仁义挥了挥手,道:“说。”
陈允欲言又止,迟疑的看了看四周围着的亲兵们,安仁义挥手让亲兵退下,道:“你这人怎么如斯不痛快,方才你说的那些话,若是我要治你对杨王不敬之罪,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砍了。”
陈允笑了笑,道:“在下这等书生,在这乱世里,便如同草芥一般,死了又有什么打紧,方才若是使君挥挥手,这世上早就没有陈允这个人了,小心又有什么用。倒是下面的话,关系到安使君的后半生功业,身家性命,又岂能不谨慎。”
安仁义捻须笑道:“你这书生休得危言耸听,杨王的确对我有提防之意,但这乱世,就是父子兄弟,为了权位自相残杀也是屡见不鲜,上位者玩那制衡之术,倒也无可厚非,可杨王气度恢宏,为人仁厚,你说他会做那滥杀功臣之事,我是决计不信的。”
陈允笑道:“安使君既然说不会定然是不会的,不过听说杨王长子杨渥在广陵时对功臣宿将傲慢无礼,亲昵身边小人,对于府中将吏动辄鞭挞,杨王出身低微,历经百战,听说身体也不甚好,却不知百年之后,杨渥对于卧榻之旁的安使君下不下得去手?”
安仁义顿时哑然,他也听说过杨渥在广陵的名声,杨行密这个长子善于骑射,武艺超群,也颇有将略,可惜傲上凌下,若让他继承了杨行密之位,定然要收回现在分散在众将手中的兵权,财权。首当其冲的便是与广陵只有一江之隔的润州,那时,面对悬殊的实力对比,自己只有束手就擒。想到这里,心高气傲的安仁义就觉得自己身上有一层无形的束缚,怎么挣扎也挣不拖,郁闷的几乎要吐血出来。
一旁的陈允低声补充道:“如今宣武大军南下,淮上必然有大批流民南下,自古以来淮泗之众剽悍善战,远胜江南。我家将军愿将王佛儿、妻子为质,借粮万石,以此为资,招募流民南下去取湖州。莫邪都本部兵马留在丹阳。以供使君驱策。”
安仁义听了眼神一亮,他对吕方麾下莫邪都那三千精兵早就眼馋了,这一年多来的江南战局,宣润二州军中如论最出彩的便是这莫邪都,现在虽然粮食缺的很,可总是凑得出来的,拿来换三千兵总是划得来的。想到这里,安仁义的脸色顿时和蔼了起来,笑道:“万石粮食,吕方好大的胃口,这样吧,我库中也给他两千石,其余的就让他出钱来买吧,这次南下江南只怕捞的最多的便是他了。”
陈允还要开口争辩,安仁义挥手制止道:“吕方那厮什么时候吃过亏的,你莫要说了,两千就是两千,多一两也没有了。”
丹阳县,刘繇城中,吕方内室之中,高奉天站在一旁,下首陈允神情沮丧,躬身禀告道:“属下无能,安使君之答应予两千石粮食,不足之处的都要花钱来买,还请将军责罚。”
吕方斜倚在几案上,身上还披了件袍子,显然还在装病中,脸上满是紧张之色,低声问道:“那佛儿继任丹阳镇将,屯田使的事情,安使君应允了没有?”
“幸不辱命。”
“好!好!”吕方猛地振衣而起,兴奋的在狭小的内室中走来走去,连身上的袍子落在地上也不顾:“陈先生这可是立下了大功,哪里有什么罪,我在丹阳苦心经营那么久,军中士卒大半都有田产留在县中,根都在那里,只要丹阳还在我等手中,这莫邪都就算一时受了挫折,也有复起的机会。至于钱财,总是有办法的。”
“有恒产者有恒心。”陈允在旁心领神会,应了一句。
“将军,在下还有一事要说。”说话的却是方才一直站在一旁不说话的高奉天,他刚刚还俗不就,头发还没长起来,没办法挽发髻,干脆也和吕方一般留的短发,看起来倒是相映成趣。
“高先生,不过是在私宅中,不必多礼,有话就直言吧。”吕方笑道。
“在下想独身前往湖州一趟,为将军打个前站,您可领兵在宣州观望,待机而动。”高奉天犹豫了片刻,低声细细说道。他在灵隐寺为僧时,对于三吴之地十分清楚。原来这江南三吴之地自从魏晋南北朝时就是士族地主的大本营,土地兼并的情况十分严重,无论是黄巢之乱,还是淮南之乱,当地的地主势力都没有受到大的破坏,反而借机据团起兵,成为当地团结兵的中间,湖州便是典型,是以湖州将吏几乎全是当地强宗豪右出身,杨行密上表朝廷委任的刺史李彦徽根本就控制不了他们,淮南军占优势的时候还好,一旦淮南军败回广陵,那些湖州将吏立刻便倒向了钱缪,刺史李彦徽被赶走不过是早晚的事了。那钱缪虽然是杭州人,但是其精兵武勇都却是客军,大半都是北人。若是吕方引兵来攻,湖州州兵和武勇都必然联合对敌,可如吕方退而观畔,两者间未必不会起冲突。高奉天为僧时,与当地豪强颇有关系,愿意单身前往打探消息。
“这高奉天可真不简单,说他是和尚不如说他是武将,说他是武将不如说他是间谍,善德寺中没杀了他可真是捡到宝了。”吕方听到这里大喜,转念一想,口中却说:“这如何可行,高先生刚刚在浙江杀了那了凡的亲子,这般私服前往,湖州那边已是镇海军所占,那边与你相识之人又是极多,岂不是太危险了。”
“将军此言差矣。”高奉天肃容答道:“大丈夫生于乱世,不五鼎食既五鼎烹,如今敌强我弱,若不出奇如何制胜,可军情不明,如何出奇,如今正是在下用命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