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部民军约有步骑六万五千余,丁析、魏憬率两万步卒、五千混编骑进入幽州南部秋收秋粮去后,蠡县尚有四万大军,其中有七千骑兵。
燕军主力一出蠡县,四万民军步骑便从西边靠拢过来试图截尾追杀。慕容评部一万燕军精骑分作三支纵队,横向直插过来堵截。
王猛见状,勒令鹿勃早部一万五千步卒在董超率领的一千五混编骑掩护下斜转向北,与燕军主力保持六里的距离并行齐进。“汝等不可擅自攻击,只要在燕军侧翼保持存在,给敌军以压迫感就是大功一件。”
遣走鹿勃早、董超,王猛传令李崇。“混编骑战力向来不弱于燕军精骑,如今我军士气正旺,敌军士气低迷,四千混编骑足以抵挡五千燕军精骑;王某命汝率四千混编骑缠住慕容评主力精骑。注意——此战勿须太过激烈,小心保存实力,俟时机到来再行反击。”
李崇依令而去,王猛又命张季统带一千五百混编骑护卫中军步卒继续向燕军尾部靠近。
燕军精骑主力被李崇缠上分身乏术,慕容评只得下令两支分队一支拦截鹿勃早部,一支拦截王猛部;两支分队都只两千五百骑,数量不多,鹿勃早部和王猛部又各有一支一千五百人的混编骑掩护,两支燕军精骑无法有效阻截,只能在一旁骚扰,拖延民军追击速度。
好在民军只求不被燕军甩掉,没有急于靠近攻击的意思,以至双方不温不火地边战边走,使得险恶的局面显露出一些温情。
在蠡县和高阳之间六七十里宽的旷野上,近十万燕军就像一个肥大的虫子,正惊慌地蠕动着奔逃;虫子左侧的王猛、鹿勃早两部民军像是两只蚂蚁,一只与虫子起头并进,寻找机会拦截,一只粘在虫子侧后,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攻击。
在虫子右侧,更远一点的地方,渡过滹沱河、得到燕军撤往高阳探报的石青部四万民军步骑跟着一分为二,化作两只和王猛部、鹿勃早部一般无二态势的蚂蚁向北追击,一只由雷诺统带的一万五千步卒、小耗子统带的两千亲卫骑组成,保持着和燕军齐头并进的态势;一只是石青率领的两万三千步卒和两千亲卫骑,这一支和王猛部相呼应,斜向西北向燕军主力尾部靠拢。负责掩护燕军主力右翼的阳鹜为人比较谨慎,他没有采取分兵堵截的策略,而是合兵一处,在雷诺部和石青部前锋之间游弋,哪一部敌军更为靠近燕军,他便打算先行攻击哪一部。
此时若能从天空向下望,可以清晰地发现,大地上发生的乃是一场四只蚂蚁围捕肥胖虫子的战斗。只是战斗还没真正开始,蚂蚁们正在部署蓄势或者是在等待时机,双方显得都很安逸。
午时左右,纠缠了一上午的各路骑兵都有些乏了,不约而同脱离接触,各自下马休整;连着赶了三十多里路的步卒跟着停下来歇息进食,休息了半个时辰,燕军再次启程,民军不甘落后,马上跟了上来。
五千精骑组成的燕军前锋散成三个纵队,在主力前方八里搜索探路;眼见搜索范围越来越接近高阳城,先锋将鲜于亮慢慢放下心事,自忖今天可能不会发生战事,就在这时候,前方传来急骤的马蹄声,一支游骑兵小队飞速奔了过来。鲜于亮心中一紧,知道不妙,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掉。
游骑兵不及下马,远远地便大声急报:“报——回禀将军,前方八里外发现民军踪迹。民军用粮车围出两座堡垒,两座堡垒呈犄角之势,相距三里相互呼应,其中每座堡垒内部约莫有四千步卒防守,堡垒外又有一千混编骑巡游协防。”
“一万民军?用粮车结垒?”
鲜于亮猛吸了口冷气,恍然忆起慕容俊说过,有两万五千民军步骑进入幽州南部抢收秋粮来了,不用说,眼前的一万民军肯定和抢收秋粮的是一路。只是还有一万五千民军呢?是在抢收夏粮还是在其他地方布置拦截?
不等鲜于亮细细追究答案,东、西方向再次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左右两翼纵队都有游骑兵急赶过来报讯。
“报——禀报鲜于将军,左翼前方八里处发现民军踪迹,五千民军步骑以粮车结垒,挡住我军去路。。。。。”
“报——禀报将军,右翼前方八里外发现民军踪迹,一万民军步骑以粮车结出两座堡垒,相距三里而守,挡住我军去路。。。。。。”
三支纵队搜索横面宽度为二十里,在这个宽度内,三方游骑探出五座用粮车结出的民军堡垒,其中共有民军两万五千步骑。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进入幽州南部的民军做好了两手准备,一个是趁机抢收秋粮,一个是在燕军回撤时予以阻击。
五个堡垒横亘了二十里的宽度,若在平时,这种堵截根本不成威胁,幽冀平原到处可以通行,燕军大不了绕路而走就是。眼下却难以避开,因为准备入住安歇的高阳城就在正前方,而且两翼有四只蚂蚁虎视眈眈,若是向两边绕去,正好撞到蚂蚁嘴上。
看明眼前形势,鲜于亮心头一阵阵发寒。从鲁口撤离之时,他便料到此行非常艰难,但还是没料得会如此艰难,转战代郡之行伊始便步步惊心,处处危急;民军没有穷追猛打,看似无可奈何的样子,谁知算计竟如此精准,不温不火地便给燕军主力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绝境。
“来人!速速回返中军,将眼前局势禀明燕王,请燕王殿下决断。”鲜于亮自忖没办法破解困局,干脆将难题向后转移,让慕容俊伤脑筋去。
飞骑急报,前方有民军结垒拦截的军情很快传到中军,慕容俊得报后彻底呆住了。
二十里的拦截宽度不算什么,可是燕军绕不过去,只要向左右偏移,铁定和左右民军撞个正着;粮车临时布置的堡垒并不坚固,五千步骑守军也不算多,几万燕军放手一搏,不要半天便可破去一个堡垒,为大军打开一条足够宽阔的通道,可是眼下有追兵,前方一旦动手,左右两翼的民军就会合围上来,燕军根本不能腾开手攻打堡垒。
慕容俊无论如何算,都感觉燕军彻底陷入民军四面合围之中了,更可怕的是,被合围的燕军除了骑兵数量稍胜民军一筹,其余的无论是军心士气、还是兵马总数,又或者是地势以及作战,燕军无一比得上民军。这种情况下,突围能够成功么?
慕容俊焦头烂额,没有一点主意。惶惶不安之间,他不自觉地走到慕容恪休养的粮车旁。
慕容恪的症状比昨天要好一些,不在一直昏迷不醒,而是时而昏迷时而醒转;这是腹部创口化脓身上发热引起的。搁到后世的说法,他这是伤口感染了;伤口感染在后世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在这个时代问题却不太严重。这个时代的人没有用过抗生素,有个什么伤病全靠自身免疫力抵抗,锻炼的抵抗力超强,伤口感染发烧这些只要有足够的水饮用,有食物补充营养,大半都能熬过去。
慕容恪多年军旅,身子打熬得结实,自然很有希望熬过去;燕国人士都稍稍宽了些心,派人细心照顾慕容恪,不敢有半点打扰。慕容俊此时却不得不来打扰,因为他没有了主意。
七八万燕军将士还不知道前有拦截,队伍依旧有序地向前行进;慕容恪的座驾停了片刻,慕容俊爬上去在慕容恪身边坐下,座驾再度动了起来。
昏迷中的慕容恪有所感应,眉头吃力地抬了抬。慕容俊一喜,伏下身子低声唤道:“四弟。。。四弟。。。。。。”
眉头再次动了动,慕容恪眼皮终于抬了起来,一双红通通的眸子露出了一线。慕容俊左手伸出,扶着后背将慕容恪抬起少许,右手拿过水囊送到他那干涸的嘴唇上。
“王兄——”
慕容恪神智有些清醒,唤了一声然后张嘴打算饮水,只是还未等清水进喉,他眼皮猛地一抬,眼睛睁大了一些,吃力地问道:“出事了?”
“先喝水再说。。。。。。”慕容俊黯然点头,扬起水囊灌过去。
慕容恪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随即扭转颈项,避开水囊,焦灼地望着慕容俊断断续续问道:“王兄。。。出了。。。什么事?”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我军被民军四面合围了,只怕。。。。。。”慕容俊嗓音暗哑,面色沉痛,把两万五千民军依据五座简易堡垒堵截之事详详细细道了出来。
“石青——王猛——”慕容恪听罢,气得咬牙大叫一声,一头栽倒,再度昏迷过去。
慕容俊当下着慌了,火烧眉毛之际,他急等有人帮忙拿主意,这个四弟怎能说昏就昏过去?
“四弟!四弟!四弟——”慕容俊再顾不得惊扰慕容恪休养,抱着他上身急躁地摇晃起来;许是心中有记挂,慕容恪不敢当真昏迷过久,被慕容俊摇晃一阵便悠悠醒转过来。
“王兄,狭路相逢勇者胜。。。。。。石青、王猛布置周详,埋伏陷阱环环相扣。。。。。。除了强行硬冲杀出一条路来。。。。。。哎,只怕再无其他办法。”
慕容恪断断续续地说,没等说完,慕容俊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当下不由得十分失望。“四弟,眼下军心不振,硬闯只怕。。。。。。”
“石青不是易于之辈,我军不付出足够代价不可能顺利转战代郡,王兄不要心痛折损,士卒是打出来的,只要慕容氏还在,总有一天还会把这一切都再夺回来。。。。。。”
说到这里,慕容恪气喘了一阵,又思索着说道:“这样——王兄的禁卫军没有经历浮桥大败,士气高一些,可以留下来配合精骑断后阻敌;从鲁口撤回来的步卒急于逃命,可以用来突围,集结所有兵力选准民军某一座堡垒猛攻,只要攻下其中之一,撕开的口子足够让我军通行了。”
慕容俊想了想,也没想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于是点点头道:“只好这样了。四弟好生休养,为兄这就去调整部署。”
“等等——”
慕容恪伸手一探死死抓住慕容俊,用力说道:“王兄,此战稍有不测,便是全军溃散的结局。为了不致出现这等险恶场景,为了给慕容氏保留些人马,小弟恳请王兄和小弟同时上阵鼓舞士气;王兄在前指挥士卒攻击民军堡垒,小弟在后临阵阻击民军追兵。请王兄允准!”
“四弟你——临阵指挥!?”慕容俊一惊,他对自己上阵指挥到没有多大抵触,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他这个‘王者’出面鼓舞士气了,只是慕容恪这般模样怎么能临阵指挥了?
“王兄放心,小弟这会精神颇好,只要骑上战马就掉不下来——”慕容恪勉力一笑。“当然,王兄若是能在战马上为小弟绑一个支架依靠就更好了。”
“好!四弟,你等着!为兄这就来绑——此番我等兄弟联手定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慕容俊不再多言,一跃跳下了粮车。
一百零五章